第55章(2 / 2)

每呼吸一次,胸口的疼痛便会尖锐一分,如同刀绞。她一度在钻心的疼痛中怀疑自己是不是有心脏病,否则痛感怎么会那么真实。

当年冲口而出的分手,肖瑾没有把它当真,木枕溪也没有当真。她以为肖瑾只是要生一段比较长时间的气,退一万步说,就算她不要自己,也不可能看着外婆躺在病床上始终不来看她。

木枕溪甚至数次去她家找过她,按过她家门铃,但是一直没有人回应。木枕溪只好回到医院,专心照顾外婆,可没想到她真的一走了之。

浑浑噩噩地处理完外婆的后事,木枕溪回到学校上课,看着身旁空无一人的位置,咬着唇瓣叹气。她又跑去肖瑾家找人,依旧被拒之门外。她开始给肖瑾写信,一封一封地写,给她诚恳地道歉,会让着她,不会再吵架,向她保证会好好学习,一开始还语气平和,后来便是卑微地乞求,求她回来。

距离高考12天,她忍受不住了,一次课间拉着一位同学,低声问她肖瑾的下落。

同学诧异脸:“肖瑾出国了啊,你不知道吗?”木枕溪可是班上和肖瑾关系最亲近的人,她居然不知道吗?

木枕溪如遭雷击,她抓着救命稻草似的,手指紧紧地箍住了同学的胳膊:“你、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同学被她通红的眼珠吓到,惧怕地往出挣了挣:“她真出国了,不信你问其他人。”

木枕溪不信邪,一个一个同学地问,都得到了相同的答案。

木枕溪呆坐在座位上,被一瞬间抽空了灵魂似的,四肢冰凉,心口像是被人用锋利的刀刃划开了一道口子,心血漫无目的地四处横流。

数学老师把卷子分给每组的第一排,从前往后传,木枕溪前排的同学转头将试卷递给她,看见她白得可怕的嘴唇,接着就像电影里的镜头慢放,木枕溪从座位上软倒了下去,头磕在地砖上,咚的一声。

桌椅响动,同学都围了过来。

在校医务室躺了半天,木枕溪悠悠醒转,按着头上的绷带回到了课堂。

而后,高考失利,离开林城远走。

她竟还没有彻底死心,一直在往回写信。

分手后的第四年教师节,肖瑾的生日,木枕溪请了一天假,用问殷笑梨借来的化妆品,对着网上的教程画了个淡妆,在家里从早晨等到黄昏,黄昏等到再一次太阳东升。

木枕溪将那张她和外婆、肖瑾的合照从相框里取了出来,含泪裁掉了肖瑾,用打火机烧了,像举行一场静默的葬礼。火舌舔上来的瞬间,木枕溪蹲在地上,抱着双膝痛哭出声。

为了她亲手埋葬掉的爱情。

……

木枕溪慢慢走到书房,凝视着相框里她和外婆的身影,原本摇摆不定的心绪顷刻间镇定了下来。肖瑾的再次出现,谁能确定是上天的恩赐,还是对于她的又一场浩劫?

破镜重圆,到头来如果重蹈覆辙,她没有再承受一次的能力了。

她们之间的差异仍然存在,当年的分手也不完全是因为阴差阳错,那段心力交瘁的时间,即使木枕溪刻意去遗忘,但那些歇斯底里的、毫不留情的伤人话语像是利剑,早已在她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外婆……”木枕溪的心渐渐冷下来,内里却有一丝火苗不甘示弱地跃动着,她抚摸着老人慈祥的脸庞,出口的声音微微沙哑,“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到底应该怎么办?”

***

殷笑梨接受了肖瑾的请求,同时也不望旁敲侧击她们俩的感情进度,对得到的答案非常不满意。

肖瑾只能回个无奈的表情给她。

殷笑梨总觉得自己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一直到春节假期结束,她踏上了返回林城的道路,正常上班。她单位因为性质原因,每周办公室都要派个人去邮局,殷笑梨坐在工位上,看着那位同事,猛地一拍大腿,想起来了。

她快步出了办公室,连消息都不发了,直接给肖瑾拨了个微信电话。

肖瑾恰好没在上课,在家里书房写论文,笑着接了起来:“怎么了?”

殷笑梨呼吸急促,一个劲地说:“信!信信信!”

肖瑾茫然:“什么信不信的?”

殷笑梨快疯了,说:“啊啊啊就是信啊!木枕溪给你写过信!你收到了吗?”

肖瑾懵了懵,道:“没有啊,我基本上在国外,怎么收得到信?”

殷笑梨没说话。

肖瑾心急如焚:“她都写了什么,寄到哪里的?”

殷笑梨拳头用力捶了一下墙:“我就知道!”木枕溪那些信都白写了,话说回来,“等等,我突然记起来上回在她那里看到的信封上没有地址,说不定她根本没寄出去。”

殷笑梨捏了捏眉心,说:“是我太激动了,刚刚看到我们同事去邮局,瞬间联想到这件事,就迫不及待和你说了。”

肖瑾想从她这里得到更多细节,追问了几句,殷笑梨愧疚地说:“其实我就看到了一封,不过……”她声音顿了顿,“当时她说了几句话,你要听吗?”

肖瑾做了一个深呼吸调整,道:“你说。”

殷笑梨涩然开口:“我问她,信是寄给谁的。她回答,一个可能不在乎她的人,但她还没有死心,她想……再等等你。”她眼眶倏然有点湿润,低声对肖瑾说,“她等过你的,在无望里等过你四年,你一直没有出现。”

四年……

原来……

肖瑾抬手按住了胸口,仰着脸轻喘了几口气,忍住了眼底的热气,才低低地说:“我知道了。”

殷笑梨说:“如果你真的是打算重新追回她的话,请你多一点耐心。”

肖瑾那边只有压抑的呼吸声,半晌,更加低地“嗯”了一声。

挂断殷笑梨的电话以后,肖瑾额头抵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许久,她抬手抹去了眼角的眼泪,从手机通讯录里点开木枕溪的号码,在拨号前迟疑了一秒,给她发了条短信。这几天,木枕溪又回到了先前的状态,两人偶尔在咖啡厅相遇,不亲不疏。

肖瑾:【你给我写过信?】

木枕溪按在键盘上的左手一顿,拿起了桌面亮起屏幕的手机,看着屏幕静静躺着的那段话,半晌回不过神。她握趣÷阁的右手也停下来,两只手一起捧着手机,好像不这样,便承受不起小小一部手机的重量。

木枕溪简短地回了一个字:【是】

肖瑾眼睫湿润,手指不可抑制地发起抖来:【我没收到,对不起】

木枕溪死死咬住牙关:【没关系,都是过去的事了】

说着立刻将手机锁屏,放到一旁。

柯基妹子起身倒水,无意间往这边看一眼,顿时怔住了,她是看错了吗?老大居然在哭?

她瞬间慌了。

木枕溪察觉到她的动作,用手背在脸上胡乱抹了一下,匆匆出了办公室。

肖瑾靠着墙无力地滑坐下来,脸埋进双膝,手机丢在地板上。

大脑在混乱的信息试图里想理出一条清晰的思路,却被更多的东西裹挟着,于事无补。肖瑾想大吼,想大叫,想把所有都宣泄出来,最终只变成了一个机械性喃喃重复的字眼:“信。”

信在哪里?木枕溪给她寄的那些信到底去哪儿了?!

脑海里好像闪过了一丝灵光,想抓住它的时候便从指间溜走,肖瑾用力地砸了一下墙,控制不住地吼了一声。

地板上的手机唱起了来电铃声。

肖瑾暴躁地捞过来,看到是肖母卢晓筠来电,心里的愤怒升到了顶点,她接起来,没说话,只有粗重的如同濒死野兽的喘息声。

卢晓筠听着她声音吓了一跳,问道:“怎么了?”

肖瑾的声音幽暗如同鬼蜮传来,冷声道:“你最好有正事找我。”

卢晓筠小心翼翼地切入正题:“是这样的,我不是打算把林城这边的房子卖了吗,已经整理得差不多了,我今天来看看,发现了一点东西,你或许想看看。”

肖瑾冷冷地说:“什么?”

卢晓筠说:“楼下咱家的信箱里,有……木枕溪寄给你的信。”顿了几秒钟,她补充,“很多。”

信……

迟钝地捕捉到这个字眼的肖瑾猝然睁大双眼,连滚带爬地冲出了门,边疯狂按电梯按钮边对着电话大吼:“你别动那些信!”她声音嘶哑,眼眶通红,威胁的声音变成了哀求,“妈,求求你别动它们。”

卢晓筠听她接近崩溃的声音,愧疚淹没了内心,掉了眼泪,柔声应允她:“我没动,我不会动的,什么都不动,等你回来都给你。”

“谢谢,谢谢您。”肖瑾吸了一下鼻子,说,“我现在就回去,麻烦您……麻烦您守着那些信,那些对我很重要。”

肖瑾只有十年前第一次从国外回林城,回了一趟家,发现所有有关于木枕溪的东西都被父母毁了,摔门而出,从此再也没有踏入这里一步。

肖瑾踏进楼里,往旁瞟了一眼一楼的铁皮信箱。现在已经很少人会写信了,基本成了摆设。可在高中时代不是的,肖瑾定了几本科学、自然之类的杂志,定期会投递到信箱里。家里的阿姨会定时察看信箱,把杂志给肖瑾送到楼上去。

卢晓筠早就打开了家门,看着出现在门口沉默的女儿,她往后退了一步,指了指肖瑾的卧室,轻声道:“信已经放到你桌上了。”

肖瑾想道句谢,却卡在嗓子里无论如何说不出口,她朝卢晓筠点点头,快步进了卧室,关上了门。

肖瑾背靠在门,这一瞬间几乎没有勇气去看桌上摊放着的信,她深吸一口气,最后还是慢慢地朝书桌走去。

木枕溪真的给她写了很多信,一封一封地按照时间顺序从左至右排列在桌面上,大抵是卢晓筠整理的,信封上有盖着日期的邮戳。

最早的一封寄出的日期是2008年5月10日,因为时年日久,信纸早已变了颜色,木枕溪给她写:“外婆最近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你有空来看看她吗?”

2008年5月13日,木枕溪在信里给她写:“我那天没有要和你分手的意思,我只是不想让你那么辛苦,我心疼你。在你说出分手以后,我竟然可耻地产生了顺势而为的想法,因为你和我在一起太累了,我向你道歉,我们能不能和好?”

肖瑾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突然一把扣住了桌沿,支撑着自己慢慢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2008年5月18日。

“外婆去世了,我觉得我也快死了。”

2008年5月22日,这张信纸斑驳不一,似乎被泪水反复洇湿过,里面只有短短的四个字,“你回来吧”,连标点都没有。

2008年5月25日。

“我听同学们说你已经出国了?不是真的吧,你是……在和我赌气吗?国外开学不是要到九月份还是十月份吗?我不会相信的,当然,如果你要我信也是可以的,这样我就会哭,你喜欢看到我哭,我已经哭了,我哭了一晚上了,你高兴一点没有?你能不能回来了?不要再折磨我了,你想做什么我都答应,我求你,求求你回来。”

肖瑾双手剧烈颤抖,拆不下去了。

她捂着脸无声地抽泣,足足过去了十几分钟,才鼓起勇气,继续往下看。

2008年9月10日,分手后肖瑾的第一个生日,木枕溪去了外地,这封信里写:“我去外地了,买了个手机,手机号码是15xxxxxxxxx,地址是x省x市x区x街道xxx,”详细到门牌号,最后用画趣÷阁画了个肖瑾的小人,旁边写着,“生日快乐呀,肖瑾儿。”

肖瑾看着那副画笑了,笑着笑着又滚下泪来,抬手用手背抹去。

此后三年,木枕溪给她写了几十封信,每封信开头都是她最新的联系方式和地址,一趣÷阁一画,字迹无比清晰,生怕肖瑾看不清,就会找不到她。可她怎么想得到,她的这些信,连带着期盼的心,一起被静置在了信箱十年之久,落满灰尘,无人问津。

终于到了最后一封,这一封是最厚的。

肖瑾眼前模糊得厉害,不得不抽了纸巾,在双眼用力地按了一下,慢慢地打开折着的几页信纸,照例是醒目的地址和联系方式开头,再切入正文。

“有时候觉得自己挺可笑的,这些信寄出去你未必能看到,看到也可能不予理会,但我还是想给你写……”

大概有预感这可能是最后一封信了,木枕溪写了很长很长,讲她的生活,讲她的心情,讲这些年很想她。肖瑾一行一行地看过去,每看几段都不得不停下一会儿,张大嘴让自己呼吸一点新鲜空气,不至因缺氧窒息。

信的结尾温婉隽秀的字迹写着:“虽然你不辞而别,但我依旧爱你。我再等你一年,如果你还爱我,哪怕只有一点点的在乎我,可不可以来找我?”

肖瑾往回翻到这封信的邮戳日期:2011年9月10日。

如果她那次回来打开过信箱,哪怕后来想起来看看家里的信箱……

肖瑾攥紧这几页泛黄的信纸,连同那份失效经年的承诺,死死地按在了心口,嚎啕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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