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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铃着了魔(1 / 2)

那一顾的魇。

夜,已深了,深得好深。

夜色笼络着海岸线,潮水如布匹般蔓延,涌淌在阒无人烟的白色沙滩上。在那儿,静挺着一株死了的树,伸出的枝丫上,挂着一串风铃,树的影子拓在沙滩上,衬托着斜上方的那一弯月牙,好冷,好静。偶尔有海风经过,风铃轻轻摇晃,一切都那么美好。

静悄悄地,只有风铃叮呤作响。在美如画面的沙滩上,却渐次凹现出一串脚印来,一个个脚印陷进白沙,深浅如一,似乎有一个隐形的人在上面走路,慢慢走向那一株枯树,靠近了那一串风铃。

脚印停在了树边,过了一会儿,竟听见微弱的哽咽声,然后有一滴液体坠落在风铃下。是那个隐形人哭了,掉下来的眼泪吗?

当聂细雪从这个静谧的梦境醒来的时候,已经早晨七点多了,风铃还在耳边响动,清脆如流淌的风声。聂细雪却呆在枕头上,一动也不动,睁着眼睛,看着系在晒衣绳上的那一串风铃,忍不住回想起了那个梦,琢磨着那片白色沙滩那么美,究竟是什么地方?眼前的这一串风铃,是否就是梦中那一串?而那个会哭的隐形人又会是谁呢?

起床后,聂细雪刷了牙,洗了脸,梳好了头发,出门而去。出了门便是一条人行街道,东行左拐一个路口,大橡树下有个公交站牌,上边标明着318路的公交路线,处在中间的一站叫做『风城美术学院南门』。

聂细雪站在站牌旁,等待着公交车,清晨的风带着远方的清香味道,吹动了长发。飘落的满地的树叶,在油柏路上随着风向舞蹈,被那些一掠而过的车辆卷带起叶的潮水,轰然间占领了这座风的城池。

聂细雪心想着,这个秋天,来得还挺浪漫。

坐在公交车上,挨着冷却了的玻璃窗,聂细雪望着外面,络绎穿过城市的一街一道,风景被秋色浸过后,开始凋零,萧瑟,略带着薄荷味,连天空都好似蒙着一层霜,但却越发透彻着美,透彻到了骨头。

公交车行到了繁华的街区,路上行人熙来攘往,汽车鸣笛声也格外刺耳,聂细雪偶尔抬起头,却看见天桥上的栏杆边靠着一个少年,面容一如深秋般萧索,眼睛专注着天空,充满了苍凉,显得那么落落寡合。

公交车渐渐从天桥下驶过,聂细雪转过头,忍不住往后看去,却只能看见那个少年的背影了,在天桥上,在风中,在寒冽的秋晨里,连一个背影都显得那么脆弱,让人感觉好心疼。

忽然,那个少年回转了头,似乎感应到聂细雪在看他,对着聂细雪轻轻一笑,却笑的那么冷,那么邪气。吓的聂细雪打了个寒噤,赶紧缩回目光,心想:“好冷的笑容,难道他是从冬天来的吗?”

当公交车行到风城美术学院南门,聂细雪从后门下了车,走进庞大的石头校门,突如其来的风回绕盘旋,舞乱了发梢,聂细雪却感觉好冷,似乎有一股汹涌的寒意钻进了骨髓,但绝不是因为风的缘故,毕竟深秋冷不过冬天,这个季节的风,还不会冷到叫人受不了。

聂细雪裹紧了领口,忍不住抱紧了自己,北风迎面吹着,寒意却是从背后袭来的。不禁转过头,就看见了一个人,一个面容极白风衣破落的人。

那个人静静地站在不远的地方,却似亘古以来便站在那儿,好几千年也一动不动,大衣灌满了风,瘦弱的身影似乎经不起秋天,正是那个在天桥上仰望天空的孤独少年。

聂细雪笑了笑,说:“你也在这儿上学?”少年动了动嘴唇,但没有说出话。这时候,前头有同学叫“细雪”。聂细雪回身一看,是同班同学徐艳。

“我同学在叫我呢,不跟你聊了。”聂细雪边说着,边回头,可回过头来,石头路上空荡荡的,却不见了那个少年。

聂细雪嘟囔着:“还真是奇了怪了。”

聂细雪坐在教室里面,心却始终不能安静,脑海内不时闪出那个少年的画面,眼光聚焦在画架上却走了神。老师在讲台上解说着绘画技巧,聂细雪一直心不在焉,心想:“他到底特殊在哪了,为什么我会对他念念不忘?”

好不容易熬到了放学,学生们如潮水般涌出校门,聂细雪还不饿,一个人在校园的油柏路上散步。路的两岸种满了法国梧桐,金黄色的叶子铺满了地,踩在上面很容易就碎了。聂细雪闭上了眼,认真听起秋天的声音,竟然那么动人。

每间隔两株梧桐,树下都有一只木头长椅,上面落了几片叶子,秋天过于荒凉,已经很少人会坐在树下故作深沉了。聂细雪却擦去了落叶,坐在长椅子上,抬起头,看着辽阔悲凉的天空,望的很深切,却总也望不透,如同站在这个城市的边缘,望着无穷岸的大海。

起风了,飞舞的叶子铺天盖地,聂细雪闭上眼睛,听着风的声音。这座城,每一个季节都是多风的季节,所以才叫做“风城”,但深秋的风,格外美。

在风声中,好似搀和着轻弱的脚步声,轻的如一只花猫。聂细雪想:“是他来了吗?人海茫茫,岁月无踪,不知道是否还能遇见那个少年?”生怕一睁眼看见的人不是他,便不敢睁眼了,只是静静地听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连自己的心跳也清晰可闻。

脚步声果然停在了自己面前,聂细雪更为紧张了,心也几乎跳到了嗓子,眼闭的死死的。过了一小会,感觉有一只手伸了过来,轻轻抚摸起自己的头发。我去,竟然敢轻薄老娘!聂细雪有些着恼,气的睁开眼,想骂他,然后却惊呆了。

在睁眼的一刹那,聂细雪看见了荒凉的油柏路,看见了失落的梧桐树,但就是没看见人,一个人也没有,除了她自己。

聂细雪从心里想:“可能那只是风,吹起了我的发而已,我不过心理作怪,耳边出现了幻听,却误会是他来了。”

站起身来,头发垂直地散开,如瀑布般流淌,披满了肩,系在头上的发卡却不见了,长长的发没了发卡的约束,在风中极致飞舞。聂细雪找寻了四周,但没找到,不禁愣住了。

难道刚才的脚步声真的存在过?而那个偷走发卡的人却是谁呢?

聂细雪不禁打了个激灵,大白天的,也会有鬼?

吓得聂细雪两腿忍不住发软,嘴里喊着好鬼饶命,赶紧落荒而逃,唯恐被过路的小鬼再来个鬼打墙。

其实就在刚才,聂细雪却忘了抬头看,在长椅旁的梧桐树顶,却站着一个人,风衣飞扬,面无血色,正是那个孤独少年。这时候,树叶簌簌地落着,少年低下头,看着手心中的发卡,忽然邪气地一笑,眼神却忧郁如水。

那个轻抚聂细雪头发的人也是他,就在聂细雪睁开眼的刹那,他的身子比鸟还快,用一种超乎风的速度,瞬间飞展到树顶,没发出任何动静,好似他本来就站在树的上面。

少年抬起头,零碎的刘海落了下来,深深埋葬了眼睛,但那双眼,比深秋的风更冷。

风,满了这座城。

天空,越发地冷了。

某一天黄昏,聂细雪抬起头看天的时候,正好有一排大雁飞过,天冷了,候鸟即将迁徙到南国,寂寥地群飞,跟这个城市无关无份。

坐在达芬奇白色石像旁的草坪上,将画板平放在膝盖上,专注着眼前的景象,开始用铅笔素描,一笔一划都画的很认真,画图渐渐成形。整个过程,聂细雪都如在做梦,等醒的时候,却不禁呆住了,图纸上分明画着一个少年的脸廓,眼神忧郁,棱角突出,不就是那个天桥上的他吗?聂细雪叹了一口气,自己还真是个多情种子呢。

凝视着纸上的他,苍白的皮肤,倔强的脸庞,虽然不是很英俊,但却充满了诡秘,带着类似于罂粟的诱惑,让人有种上瘾的感觉。

聂细雪专注着那张脸,眉目清秀,线廓犀利,却忽然发现那少年嘴角上扬,竟在纸上笑了,那邪恶地一笑,好冷,好幽怖。

吓得聂细雪“啊”了一声,就像突然遭了闪电,等她醒过神的时候,才发现画面上的那张脸,依然安静的如圣徒一样,没有笑,也没有任何变化,可能是自己的幻觉在作怪吧。

这一天,万里晴空,天无片云。

聂细雪在晨肴店里面正吃着早餐,转头的瞬间,就看见了一个少年从落地窗外走过,寂寞的身影,破旧的风衣,又是他!

聂细雪赶紧穿上外套,冲了出去,站在大街上,却再也找不到那个落魄的背影。

聂细雪小声诅咒着:“还真是个阴魂不散的家伙。”忽然听见一阵清脆的天籁之音,那是风铃在响动。

走进一家精品店,里面挂满了风铃,稍微一动它,就叮呤呤个不停,聂细雪闭上眼,倾听着,金属轻轻碰撞的声音,玻璃轻轻碰撞的声音,贝壳轻轻碰撞的声音,各种各样的声音搀和在一起,却不显得混乱,反而那么迷人,真像歌词中唱的那样美,屋檐如悬崖,风铃如沧海。

忽听见一个人说:“你也觉得风铃很好听?”

聂细雪睁开眼,就看见了那个少年,他也站在风铃边,聆听着。聂细雪笑了笑,说:“原来你也在这儿。”

少年还是冷着脸,望着风铃沧海,眼神中却充满了膜拜,说:“那些风铃,是我曾经误以为的风声,它们经常出现在我那还未记忆的小时候,出现在那场漫长的梦的边缘,是我听过的最原始的童谣。”

聂细雪听的不知所谓,说:“你的小时候,是在哪里度过的?”

少年想了想,说:“我也不知道,应该在很遥远的国度,一个灌满了风铃声的地方。”

聂细雪说:“被你说的那么美,难道你是从童话里走出来的人物?”

少年冷冷地一笑,充满了讥诮,说:“童话?我倒觉得那更似一场噩梦。”轻轻瞥了一眼聂细雪,转头却走了。

聂细雪追出门去,那少年却猛地转身,目光凶狠,说:“别跟着我!”

聂细雪吓得却了步,一句话刚想说出口,却冷冻在嘴里,说不出来了。

愣在那儿,风从身后吹来,头发放肆地向前飞扬,如同精灵的舞蹈。

又到了上课时间,在课堂上,讲台上挂着一幅蓝色背景的油画,画风奇特,天马行空。老师说,这一幅画,是印象派的代表作,叫做《星夜》,由绘画大师梵高创作。

聂细雪想,原来这是星空啊。梵高眼里的星空,竟是这般不可思议吗?

老师又说,梵高是十八世纪荷兰的优秀画家,深受印象派画风影响,创作了《向日葵》《有乌鸦的麦田》等杰作,这一幅《星夜》,也是梵高的代表作之一,当然,你们看到的这一幅,是印刷品,原画太贵,学校也买不起。首先,我们先了解一下作者的创作背景及思想变动。

聂细雪坐在讲台下面,听着老师唠叨着梵高的生平故事,心里想:“为什么大艺术家总会有些性格上的怪癖,或者心理上的变异呢?难道创作灵感来自于撒旦吗?”

忽然想起那个少年邪恶的笑容,以及如同饿狼般的目光,仍还有点后怕:“难道他也是个变态艺术家?”

旁边一个学生轻声地说:“聂细雪,你的手怎么在发抖,很冷么?”

聂细雪回头看,却是平常最讨厌的那个爱八卦的男同学,乔遇。

只见乔遇笑的像个无赖,说:“天天都看见你对着空白画板傻笑,活像一只猫……在发 春。”

聂细雪哼了一声,说,“发 春你个大头鬼,我在想念梵高,不可以么?”

乔遇幸灾乐祸地说:“哈,你想做他的老婆,好继承他的画稿?别白日做梦了,梵高只爱他的表姐,专一的很,哦不,听说后来他还娶了一个妓 女,你是更没戏了。”

聂细雪恨得直咬牙,小声诅咒了这个家伙十八遍,最后还不忘问候了他的祖宗,不过聂细雪也在纳闷:“到底他的祖宗是谁呢?乔峰乔帮主么?可瞧他那邋遢猥琐的样,哪似乔峰的豪放风格,肯定是变了基因。”

乔遇却忽然站起来,对老师说:“老师,聂细雪总在下面犯嘀咕,吵的我听不下去了。”

聂细雪的脸唰的就红了,嗫喏着说:“我……我没有。”

乔遇继续打小报告,说:“她说她想嫁给梵高,想盗墓卢浮宫,我听的真真切切。对了,她还污蔑您的讲课肤浅幼稚,想让您去西部山区支教,好糊弄那些贫困小学生。”

聂细雪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刚想要辩白,老师的脸却先白了,说:“聂细雪,站到走道后面听课去,不准说话!”

聂细雪委屈地站了起来,在经过乔遇身旁的时候,恨恨瞪了他一眼,乔遇却挤眉弄眼,笑的好无赖。

聂细雪眼睛里冒出火来,忍不住祈祷上苍:千万别让这臭小子立刻死掉,我还想亲口咬死他呢。

风城,一座沿海的小城,海风会源源不断地来,覆盖了晦如徽墨的穹苍。

风城的大部分城市建构筑造在一座濒海的山岭上,那山岭走势连绵,一半抓牢了陆地,一半伸进了海岸线。

风城人根据地形,沿着山岭的起伏线修建了一条绕山公路,然后楼群商厦城市设施先后被建起,错落有致地排在郁苍的山坡上。所以这座海滨小城,也可说是一座山城。

不过,风城艺术学院却建在山脚下的繁华市区,背领着山脉,伸望着沧海,蛰伏了无穷个多风的季节。

聂细雪背着画夹,乘坐K23路公交车,沿着绕山公路到了山岭上的半城,望着车窗外,沿途那一片原始森林还是那么丰茂,潜在树木丛的楼房别墅突显出头角,露出来的红砖白瓦,夹在青翠欲滴的绿树间,在这儿,人类与大自然得到了最美的溶合。

聂细雪觉得这一切好安静,好想停下来,在这儿小憩一辈子。

公交车在终点站“山尖公园”停下,聂细雪下了车,背着画夹走进了公园,寻一处好风景,坐在草地上。

今天是周末,老师布置了作业,每个学生画一幅写生,她来到山尖公园,是为了找灵感。

取下画夹,把白纸固定在画板上,公园内游人稀疏,有白鸥从海上飞来,而山尖的风格外烈,吹的空气显得好干净,聂细雪捋了捋散了的发梢,拿出调色板,用画笔在纸上稍微勾出了轮廓,下笔很小心,但画的却不是眼前的景象,而是想象出来的画面。她来到这儿,不是为了应景作画,只是为了安静,为了有感而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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