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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老槐(2 / 2)

“叶成善!什么事啊?”

“是叶老四,说他捡了个娃娃,过来借奶!”

男人回过头回答,一手还在往外推着老人。

“我可没有!老不修!”

女人轻轻啐了一口,扭过身去轻轻拍了拍好不容易哄睡的儿子,嘴里还嘟囔着:

“这鬼天气,捡了个雪疙瘩还差不多……”,突然间又眼睛一亮,好像想起了什么,朝楼下喊道:

“前天我妈不是刚从家里拿了一桶羊奶来吗!装一瓶给他……要钱的啊!”

叶成善也想起来了,对坐在地上仍旧用手撑着门的老人说道:“你先别动,前些天孩子他姥姥拿来了点羊奶,我拿一瓶卖给你。”

“好……好,我这就去拿钱。”

老人赶紧站起来,叶成善也关上门去装羊奶,过了一会儿,再次响起的敲门声终于惊醒了床上的婴儿,女人爬起来抱着孩子,掀开上衣开始喂奶,一边轻轻地拍着孩子,一边对拿着瓶子往门口走的男人说:

“卖贵点!”

叶成善从老人手里接过一摞零票子,仔细数了数,老人把羊奶瓶子捂在怀里等待着。

“好了好了!”男人点点头,赶紧将风雪与寒冷关在门外,而屋外,一条细长且鲜艳的鲜血痕迹渐渐走远,很快掩埋在风雪之中。

床榻之上,铺满了旧色的衣服和被褥,一个襁褓中的婴儿睡在中央,床的旁边,老人守在火炉边上,架着的小锅里煮着刚买来的羊奶,芳香四溢的奶香顶开锅盖钻了出来,比人稍高的房梁上挂着一盏泛黄的电灯,昏暗的灯光便从屋里的正中央照向各个角落,房间很小,但是摆了很多东西,然而这样的拥挤和杂乱之感在昏黄的灯光和芬芳的奶香充斥下竟有种温馨的感觉。

老人把舀在碗里的羊奶吹了又吹,用勺子舀了一勺又吹了吹,他一辈子没做过这样的事,然而已经顾不得太烫还是太凉,婴儿静静地躺在床上,只能先喂了再说。

起初只能一点一点的往嘴里送,接着似乎是求生的本能,开始慢慢地吞咽,到了后来,哭声渐起,老人终于笑了起来,还能哭就没事。

一边轻声安抚哭泣的婴儿,一边呆板笨拙地喂着羊奶,如此这般过了好一阵子,孩子终于不哭了,已经渐渐进入梦乡。

枯瘦的手指轻轻拭去嘴角残留的奶渍,被触及的婴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继续酣然入睡,老人在昏黄的灯光下粗略处理了自己膝盖的伤口,然后关了灯,小心翼翼地在孩子身边躺了下来。

房外风雪依旧,屋里奶香残存,此家如同别家,温暖似春。

老人说的没错,是个命大的孩子。

那晚过后,孩子终究是活下来了,然而被冻伤的左腿也终究落下残疾,待到别的孩子能走的年纪,他连站都站不稳。

老人用那晚被积雪压断的槐树枝勉强做了三根长短不一的拐杖,在他想来,在孩子年幼时、少年时、成年了都分别用得着。

没有哪个孩子是扶着拐杖学走路的,至少在绿河村没有,当同龄的孩子已经在老槐树的空地上踉踉跄跄奔跑时,那栋矮小的旧屋里,瘦小的孩子和拐杖摔在地上的声音频频响起,到得再大些,乡村的孩子们已经漫山遍野的捉蜻蜓、捅鸟窝、抓螃蟹,扶着拐杖的孩子只能整日整日地待在小书铺里,翻着那些他还看不懂的旧书,又或者坐在三轮车后面,跟着老人在乡村的马路上颠簸一整天。

老人并不隐瞒他的身世,在他稍微懂事的时候,老人就和他说了那个能冻死人的雪夜、那个被放在石桌下的襁褓、那根苦苦支撑最终折断的槐枝。

老人给孩子起名叶千林,孩子不懂,但至少明白那棵老槐树对于自己的意义。

待他能扶着拐杖从青石小巷走到老槐树了,他还是只能守在小书铺里——树下玩耍的孩子们并不待见他。

只有孩子是最懂孩子的,一个动作,一个眼神,掩藏着什么样的恶意孩子心里清楚,有恶意的人清楚,受到恶意的人更清楚,所以第一次好不容易走到老槐树下的叶千林只是在树下坐了一刻,就立刻回到了小书铺里,坐在门口,偏着头可以通过窄窄的巷子望出去,外边也是窄窄的世界,看不到老槐树,只能看到窄窄的树荫,以及在那窄窄树荫下不时出现的欢乐的孩子。

这个画面久久定格在小千林的记忆里,哪怕很多年后想起老槐树,其实都不是那片葱葱郁郁的树冠全貌,只有在窄窄巷口视野里投下的树荫。

偶尔会有爷爷踩着三轮车的身影从巷子口进来,那时大都是傍晚了,巷子里光线暗淡,看不清老人的脸,但是巷子外还亮,清晰的剪影里,老人一脚一脚踩着三轮车的动作缓慢却有力,吱吱呀呀由远及近。

随后是一老一小合力将三轮车推进门里,然后一块门板一块门板地合上门。

两个世界,就此隔离开来。

到得能上学的年纪,叶千林终究需要一个人走出去,扶着他的拐杖。

最初的日子算不得太好,他实在是太瘦小了,要比同龄人矮上不少,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对他而言倒像是长征。

除去最开始哭哭唧唧的那几天,其他孩子止住泪水之后开始在上学路上撒开脚丫子嬉戏玩闹了,上山摘野果、下河捉鱼虾,一群背着书包的孩子总能在山野间找到课堂之外的乐趣。

叶千林没哭,小小的孩子一手扶着拐杖,一手被爷爷牵着走进学校时,表情并没有什么波动,只是在周围孩子的哭闹声中悄悄在爷爷耳边问什么时候能回家,爷爷笑着和他解释下午放学就能回家了,以后都会这样,他也就抿抿嘴唇没再说话了。

在爷爷不放心而接送了两天过后,孩子终究还是一个人拄着拐杖上下学了。

往后的时间里,就会有这样一个孩子,一个人、挎着旧包、扶着拐杖、低着脑袋在田野马路间赶路。

他是真的在赶路,没有同学间的玩闹,不去爬树不去捉鱼,也不能去爬树捉鱼,只是脚下的路,就足够他疲于应付了。

尽管这样,他还是那个赶路最勤的,回家却是最晚的。

离家时看到东方开始有微弱的霞光,到校时已是太阳高升,放学时太阳离隐没还有一段距离,到家时已是星光点点,在日夜更替之间最美丽的时间里,孩子都只是在低着头走路,谨慎于脚下的顽石和坑洼,或许日月星辰都低头俯视过这个孩子,孩子却从未抬头仰望天空,因为那对他来说毫无意义。

纵有头顶千丈月,不及脚边一尺潮。

对于一个这样的孩子而言,星辰大海也比不过手中那根磨得发亮的槐木拐杖。

如今叶千林已经三年级了,在来往学校的这条路上,不知道深深浅浅地印上了多少孩子的脚印和拐杖的痕迹,然而实际上,这些痕迹是看不见的,相较于其他孩子在这条路上的脚印,它们很轻,轻的就像枝繁叶茂的老槐树每年里断落的些许朽枝败叶。

老槐树已经够老了,在它有如天幕的树荫下,不知庇护了多少代人的乘阴纳凉、欢声笑语,在这么多年岁里,某个雪夜某个树下的婴孩,某些变为孩子手中拐杖的残枝断干或许也很轻,轻的就像这路上深浅不一的小小脚印和拐杖的痕迹。

岁月如绿河弯弯曲曲流去,新的树叶在发芽,旧的枯枝要死去,四月里,老槐树在一片鲜艳的绿色中,生机勃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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