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离亭燕（2 / 2）

事情大致是这样的：

叶千林今天从家里出发得早，赶路也是紧赶慢赶，早早地就来到了学校，叶铭杰一伙人迎着朝阳一路上都没碰到叶千林，倒是有些奇怪，当叶铭杰几人背着书包走进教室的时候，看见叶千林正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座位上，一只手摆弄着一个放在桌子上不知名的盒子，另一只手撑着下巴，表情有些苦恼，叶铭杰书包都没放下，走到叶千林座位旁边一手就抢了过去，发现里面竟是一支漂亮的钢笔。

“哟，叶千林，哪里来的钢笔啊！”

叶铭杰“啪”地打开了钢笔盖子，在叶千林的书本上划了几笔，自然是什么都写不出来，只是在书本上划出几道划痕。

“喂，你墨水呢？”

说着就要翻叶千林桌子，叶千林抬起头来看着他，表情严肃，一字一顿说道：

“把钢笔还给我！”

“我玩会儿……你墨水呢？你不会没有墨水吧？”

叶铭杰并不理会，低下脑袋要去找墨水，叶千林伸手去抓钢笔，叶铭杰迅速站直了身子。

“诶！小气鬼，给我玩一下怎么了……喂！你们谁有钢笔墨水啊？”

说着转过头找同学要墨水去了，叶千林拿起靠在桌边的拐杖追了上去，叶铭杰见了玩性大发拿着钢笔围着讲台跑了几圈，叶千林拄着拐杖在后面追着，叶铭杰故意放慢速度等到他快追上了，却突然将钢笔抛给其他同学，等瘸腿的孩子跑过去，钢笔又被那边抛了回来，如此反复几次，教室里笑声热烈。

拿着拐杖的孩子站在那里，气喘吁吁地红了眼睛，叶铭杰拿着钢笔笑嘻嘻地站在讲台上，还在喊着：

“你们谁有墨水呀！”

叶千林走过去，“啪”地一下拐杖砸在叶铭杰脑袋上，叶铭杰举着钢笔正准备扔给别人，一时间懵了一下，这一棍子砸的挺狠，事实上他料想不到平日里只会埋头不吭声的叶千林会当众拿拐杖打他，教室里看热闹的笑声也停了一停，只是短暂安静后又是更热烈的响起。

叶铭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头上的疼痛似乎也没有那么明显了，他拿着钢笔在讲台上敲了敲，面色凶狠地咬着牙向拿着拐杖的孩子说：

“你再打一下试试！”

拐杖在他头上又敲了一下，“咚”的一声在热闹的教室里也清晰可闻。

只在那一刹那，叶铭杰转身用力把钢笔从窗户扔了出去，外套的衣角还因为手上猛烈的幅度飞扬在空中，叶铭杰一脚踏上讲台向叶千林扑了过去。

再之后，有人叫来了老师。

在教室的走廊外面，班主任刘老师看着两人一阵冒火，一人头发杂乱不堪，捂着胸口龇牙咧嘴地忍住痛，另一人要更惨一些，丢了拐杖，只能扶着墙壁站好，两条干瘦的腿还在微微打着颤，一身衣服满是灰尘，衣领也撕开了一个口子，脖子上还有几道红红的勒痕，两人似乎都知道今天情况特殊，手脚都没有往脸上招呼，可能身上都有不少淤伤。

“怎么回事！”

班主任怒目圆睁看着两人，叶铭杰把手背在身后偏仰着头气鼓鼓不说话，而叶千林只是垂着脑袋不让人看见他的脸。

叶铭杰是班上的学习委员，平日里成绩很好，常常在班上前三名，老师们大多很喜欢他，自然有很多傲气，而叶千林倒像是个隐形人，除了拄着拐杖的样子扎眼，平时一天也不一定和别人说上一句话，一人是心高气傲的丹顶鹤，一人是缩头缩脑无尾熊，班主任一时间拿他们没办法，都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只能问了其他同学，答案就精彩多了。

“我不太清楚啊老师，我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打起来了……但是应该不是叶铭杰先动的手吧，他平时和我们玩的时候脾气都很好啊，而且还是班干部，学习成绩也那么好……不可能的。”

“老师我看到了！一开始是叶铭杰拿他的东西来玩，他不让……大家平时都是这么玩的啊，我的东西也拿出来给别人玩过，怎么到他那里就不一样了。”

“是叶千林先打人的！还打了两下，然后铭杰才还手的…….”

“他一天天的也不说话，也不和我们玩，都不知道他一个人想些什么，动不动就打人了，上次也是……”

班主任又重新询问两人，叶铭杰依旧倔强地不置可否，叶千林仍是低着头不肯发出一丝声音，班主任在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却又稍稍松了一口气，各自批评了两人几句，才让所有人回在座位上。

“今天早上的事情希望同学们引以为戒，同时也不要到处外传，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等下长阳小学的同学就要到了，现在所有同学跟我到操场排好队，叶千林…….”

稍微停顿后，班主任的声音从讲台上传下来。

“你……你就待在教室，好好思考一下和同学们的相处方式，这样的事情不是一次两次了……好，现在大家跟我下去。”

说完班主任转身走出教室，随后一群人哗啦啦起立，跟着走了出去。

班主任走的极快，当孩子们走出教室时，只剩下哒哒哒的脚步声响在楼梯口，一群人才匆匆跑起来。

很快，教室里空空荡荡就只剩下一个人，叶千林脑袋枕着手臂趴在桌子上，那根拐杖也孤零零地靠在桌旁，从窗户望出去什么也看不到，没有绿树，没有远山，只有一大片蓝得深邃的穹顶，他看得有些烦躁。

操场上传来了乱哄哄的声音，应该是几个班的学生都聚集在那里，不时有老师催促的高亮嗓音响起，混杂着阵阵哄闹，好不热闹。

孩子把头埋进胳膊里好一会儿，然后露出一双眼睛来，愣愣地看着黑板，看的一会儿又偏过头望向另一侧窗户，如此良久，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他用手碰了碰桌边的拐杖，又缩回来放在桌子上，在环视了四周后，终于还是拿起了拐杖，几步就走到那一侧的窗边，向下望了几眼，探出身子又望了好几眼，似乎没有看到他想找的东西，只能又几步回到了座位上。

孩子老老实实地趴着不动了，但是胸口嘭嘭嘭直跳，脸上也热了起来，旁边传来了其他班级朗读课文的声音。

没人能知道，哪怕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做出这一系列行动的孩子需要克服什么样的心理障碍，由于爷爷的原因，他对于课堂、对于教室、对于老师都有着像程序设定般的敬畏，走的这几步让他像是被捞出水面的鱼，被赤裸裸地晾在空气中，难以呼吸。

他又在桌子上趴了一会儿，渐渐平息下来，开始有不一样的感觉在心中升起。

操场上已经安静了下来，两个班级都在老师的指挥下排成两排，从校门口到操场中心围出一条通道，向校长看了一下三年级的队伍，刘老师主动走到他面前轻声说道：

“校长，我让叶千林在教室里待着……”

并未明说早上学生打架的事情。

校长轻轻点点头。

“嗯，刘老师，还是要做好学生的思想工作……”

而此时，他们口中的孩子再次拿起了课桌旁的拐杖，离开了座位，高一脚矮一脚地往教室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