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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刘悲强行按在椅子上后，陈冶从浴室里拿来一条毛巾，为其擦干湿漉漉的头发。
整个过程，彼此默不作声。
直到陈老师趁他不注意，直接将毛巾塞入后背，为他擦拭身体，吓得刘悲一个激灵，赶忙阻止道：“陈老师，接下来就让我自己来吧。”
陈冶并没有拒绝，相反他还很高兴，要是刘悲真像颗石头一样毫无反应，那接下来，他都不知道该以什么形式展开谈话。
乐呵呵递出毛巾，说道：“那好，等下你擦干身子后，把衣服换一下吧，现在雨下的这么大，只能委屈你今天中午在这睡了。”
说完，转身来到衣柜前翻箱倒柜，拿出一件相对来说，比较适合刘悲的衣服和裤子，是他初中时候的校服。
没想到这件具有纪念意义与批判性的校服，如今也有了用武之地。
来到刘悲身后，将校服放置在椅背上，语气中带着戏谑，他开始期待刘悲穿上这校服后，是何等的光景，会不会像他以前那样威风潇洒。
“衣服在这里，等擦干身子后记得穿，然后将你换下的衣服给我，我替你烘干它，不然下午上学你可就没衣服穿了。”
自始至终，刘悲都在那默默擦拭身子，如同被暴雨打下来的雏鹰一样，默默梳理自己的羽毛，从未有过怨言。
而后，拿起椅背上的校服，进入浴室中换下了身上黏糊糊的衣服。
看着浴室中，洗手池上的镜子，里面倒映着一个人，一个瞳孔无神也无光，看起来无欲无求的人。
刘悲心疼的伸出手，去触摸这双眼睛。
好久不见，没想到…
最后只有你还在一直陪着我…
既然这样的话，那就一起走下去吧…
很快，刘悲在陈冶期待的目光中走了出来，只是…
怎么说呢，有点滑稽。
双手无处安放，只能垂放在两边，那两条宽松的衣袖，将刘悲的体型给衬托得像一只长臂猿。
本来乍一看也就那么一回事，这不，裤脚也被高高挽起，一直挽到膝盖处，原本修长的裤子成了灯笼裤，露出两条纤细的小短腿，看起来更像长臂猿了。
陈冶摩挲着下巴，抵住自己的下颚，为了刘悲的自尊心，他很努力的在憋笑。
除了好笑以外，他唯一感到遗憾的，是这件衣服穿在刘悲身上，没有体现出它昔日的风光。
也是，这校服本就不适合刘悲的体型穿，再加上刘悲是属于内敛的性格，这校服穿在身上，怎么看都看不出一丝张扬，能看到的只有违和。
刘悲低头看了一眼校服，入目便感到了古怪，很难想象穿着得体的陈老师，会有这么一件如同乞丐装的衣服。
这件校服一眼望去，能看到的差不多都是口子，有些看上去像是用小刀故意划出来的，而有些线头紊乱，一看就是被人给强行撕开的。
还好校服有两层，不然他可就走光了。
不仅如此，这校服上还有许多用彩色笔和圆珠笔绘制的图像，现如今已经褪色，但还是能看到淡淡的痕迹残留在上面。
衣服尚且如此，更别提裤子了，全是一个个大洞，和当下最时髦的洞洞裤有得一拼。
对了，此外刘悲还知道这件校服是源自哪所学校了，这缝在胸口处的图章不就写着嘛，虽然被墨水浸染过，但还是能依稀辨认出四个字来。
【第五中学】
察觉到刘悲不经意间透露的古怪，陈冶有些尴尬，这件衣服能留到现在，可不单单是为了纪念。
更多的是告诫自己，不要再重蹈以前初中时期的覆辙，以及对那时候的所作所为进行批判，以此达到更清晰的自我认知。
“换下来的衣服呢？”
刘悲没有回话，而是看向了浴室。
陈冶立马会意，从浴室中拿出换下的湿衣服，平铺在桌面上，然后插上吹风筒，开始对衣服进行吹干。
而刘悲呢，则被示意坐在床铺上，坐姿端正，安安静静的看着陈老师为自己吹干衣服。
当看到陈老师为自己吹干衣服后，又拿起拖把，拖干先前留在地上的水渍时，刘悲是想要自己来做的。
毕竟是自己身上滴下来的麻烦，理应由自己来解决，可想了想，还是没有说什么。
看着自己留下的痕迹被一点点抹除，心中涌起莫名的情绪。
自始至终，陈老师非但没有怪罪他擅自将水渍遗留在地上，反而一举一动中都包含了关心，正变相的安慰他。
这种感觉，怎么说呢，就很平常，却又异常的奇妙，至少是他以前从未感受过的，现在感受到了，就像是上瘾了一般欲罢不能。
怎么办…
他快要舍不得这样的生活了…
此念头还未成形，就被刘悲扼杀在摇篮当中。
好不容易都走到了这一步，为此，他做了多少努力，不仅主动疏远与刘炎之间的关系，还伤了秦老师的心。
现在要是回了头，他之前好不容易做出的决定就作废了，既然是自己选择的路，就算尽头只有自己一个人，也得硬着头皮走下去。
将地拖完，陈冶也不知道该干嘛了，见刘悲眼神呆滞看着自己，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气氛就这样尬住。
他总感觉自己与刘悲之间的关系，变得有些生分了，虽然刘悲以前对待他的态度也是不冷不热，却不像现在这样，有种拒人千里之外之外的感觉。
是许久不见的陌生感使然，还是真如秦老师说的那样，内心已经彻底封死？
不管哪个，对他来说都不是好消息，他可不希望自己好不容易和刘悲建立起的关系，在人贩子的报复下重新归零。
在听到刘悲受到人贩子的报复时，他也是想去孤儿院探望一下的，可他的处境比起秦老师不逞多让，皆是没时间脱身。
不过，作为刘悲的班主任，他还是有刘悲家长的电话的，也及时送去了关心。
结果却被一位声音听起来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甚至还有些耳熟的女人，告知刘悲将有一段时间不会来学校，这才造就了他与刘悲之间的生分。
现在面对刘悲，多少是有些尴尬的，得要赶紧想个办法活跃气氛，不然这捐款可就不好交给刘悲了。
好在刚刚趁着刘悲换衣服的功夫，他点了两份外卖，接下来只需水到渠成即可。
终于，漫长的等待总算有了结果，在一阵短促的手机铃声催促下，陈冶出门带回了两份外卖。
把衣服收好，将外卖摆放在桌面上，一打开，香气扑鼻，溢满了整个房间。
眼角余光瞄到刘悲的眼睛一直往这边瞟，笑道：“刘悲，来一起吃吧。”
刘悲赶紧看向另一个方向，装作什么都没听见，已经够麻烦陈老师了，这大大超出他的预期，要是再继续给陈老师添麻烦，他怕自己会对这样的感觉产生依赖，难以割舍。
陈冶可不会管他怎么想，现在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当然不会放弃了。
直接来到身前，如同抱起一个玩偶一样将刘悲抱起，将他安置在椅子上，便来到另一张椅子一同坐下。
被突然抱起，刘悲先是一慌，经过短暂的错愕后，便放弃挣扎，任由陈老师抱起，大不了不搭理他就行了。
看着刘悲面无表情的模样，仿佛对一切事物都失去了兴趣，陈冶暗叹了口气，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
这麻木的模样，跟待宰羔羊有什么区别？
“这是学校一众师生对孤儿院所捐的钱，密码后六位数，你拿好。”
说着，掏出钱包，从里边拿出一张银行卡来，放在刘悲面前的桌面上，而后，又额外拿出十张百元大钞。
“这里有一千块，是老师的心意，你记得拿好，可不要弄丢了。”
捐款嘛…
其中到底有多少真心实意和强迫，刘悲也不知道，倒是陈老师的心意，他开始犹豫起来了。
本身他就欠着陈老师那一百块钱，到现在都没还清，要是接受了这笔心意，那就真是猴年马月都还不清了。
见刘悲没有反应，陈冶直接将手中的钞票，连同桌上的银行卡一同塞入刘悲手里。
又一次…
又一次强行被人塞钱入手中…
有过前车之鉴，这一次怎么说也该给予一点反应了吧…
可是…
他该给予什么样的反应，才能讨陈老师的欢欣？
是欣喜若狂，还是一脸感恩戴德？
如此想着，刘悲不由想到了刚刚秦老师对他的态度。
自己有好好扮演出高兴的样子了，效果看起来并没有想象中的好，甚至还伤到了秦老师的心。
现在看来，就算是感恩戴德，也起不到一丝效果，有可能还会在陈老师身上重蹈覆辙。
见刘悲自始至终都没有回话，陈冶调笑道：“怎么，这都不说一声谢谢的嘛？”
“谢谢有用嘛？”
他…还是问出声来了…
就像李家祥说的那样，在没有付出实际行动之前，说再多的谢谢也只会显得虚伪，那还不如埋在心里，等以后有能力了再偿还这份谢谢。
至少他是这样打算了…
刘悲说话声音极小，陈冶费了好大劲才听清，知道秦老师已经将钱给刘悲了，也知道刘悲当时是什么反应。
这就是他说处境比起秦老师不逞多让的原因。
他不仅要忙着教导学生，还得要分出心神整理学生们所捐的款，而秦老师自然就不用说了，直接将家中贮藏的废品直接给贱卖了。
两人所做的事不同，但本质上都是为了刘悲好，结果刘悲却是这个表现，那可真令人寒心。
陈冶脸上原本只是带着调笑，此刻更是直接笑出了声，笑得很无奈。
“刘悲是刘悲，你可真是我教师路上的一大难题啊，明明如此天真，却又容易迷茫，虽然不知道你是因为什么而觉得谢谢没用。
但！
老师很明确的告诉你，只要你怀着一颗感激之心去道谢，那就必有回响！
所以啊，遵从本心就好，不要再这么轻易迷茫了，这可不像你啊～”
刘悲内心的苦涩想要言于表，却又怕给陈老师有机可乘，只能默默的咬牙坚持。
他也想遵从内心啊！
可是每一次都事与愿违…
想要接近月明姐，却怕被其讨厌不能接近…
想要远离刘炎，可刘炎却一次次来找他…
想要先偿还一下秦老师，却不小心伤了秦老师的心…
想要帮助那对母子，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林怜云他们带走…
现在，他只想离开这里，不然他怕自己会对陈老师产生依赖，舍不得离开，却被一场大雨留在了这里。
有太多想要想要的，可现实哪给过他想要的！
只能随波逐流，被迫接受现实所给予的一切…
所以他才喜欢做梦，喜欢幻想！
只有这样，他才能得到他想要的！
可现在不行…
还不行，有太多人扰他清梦，无法彻底沉浸在梦里，相信只要让所有的关系都清零，那他就能回到以前独自一人的样子。
这样的话，既不用怕麻烦到别人，也不由怕惹上麻烦，更不用害得别人为他担心…
虽没得到刘悲的回答，可是看到自己的心意在刘悲手中，顷刻间变得皱巴巴，陈冶于心不忍。
他算是发现了，刘悲自始至终都没学会帮助，明明现在是如此的需要帮助，却表现出无懈可击的样子，令人无从下手。
而且，看起来刘悲好像做好了某种觉悟。
由一块璞玉，成为了他人的垫脚石。
不由让他回想到春游那晚所做的梦，如今也明白了那女生话语中的意思。
确实，自始至终，他都是为了填补那时没出手帮忙的亏欠，以至于，一遇到需要帮忙的人，不管是什么事，都只会一昧去帮忙。
如果…如果在帮刘悲解开困惑的同时，为刘悲的心里修建一条条防线，不至于被这次人贩子的报复给攻破。
那么…现在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不管怎么说，他也要做出改变了，就像他说的那句话一样，为了能接近那个女生，他甘愿变得更好。
既然刘悲内心彻底封死，那他就强行撕开一条缝，帮助刘悲走出来！
做好决定后，陈冶的笑容又回到了意气风发，招呼着刘悲一起吃饭。
“行了，吃饭了，还愣着干嘛？”
………
晚上，
刘悲拿着两张银行卡和陈老师的心意，来到板房月明姐的房间内，看到月明姐正把行李箱里的整洁衣物，拿出来重新整理好。
虽不解月明姐为何要多此一举，却也不想开口询问。
“刘悲回来啦。”
见刘悲一声不吭的站在门口，月明脸上刚浮现的笑容又一次僵住。
刘悲点点头，来到月明姐身前，将那两张银行卡，连同陈老师的心意一起送到月明姐面前。
看到刘悲手中拿着如此大的数额，月明先是一愣，然后惊呼出声。
“这些钱你是从哪来的？”
即使刘悲再怎么不想开口，唯独这件事上，必须得要解释，不然他怕月明姐会误会。
看吧，尽管他再怎么遵从本心，也还是会事与愿违。
“这些钱是学校的捐款，以及老师的心意。”
听到这么说，月明总算是松了口气，她还真怕这些钱是刘悲通过非法手段得到的。
刚想要再说些什么，却看到刘悲已经离去，并且背影越来越远，她忽然意识到，要是再不喊住刘悲的话，她很可能看不到刘悲了。
“刘悲！你…没事吧？”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问，但她能感觉到刘悲正酝酿着某些事，要是再不阻止的话，刘悲真的会从她眼前消失，再也不见。
刘悲回过头，咧咧嘴，摇晃着脑袋示意自己没事。
不是说了嘛，他会一直等，一直等到月明姐再见接受自己的一天。
在此之前，他会一直忍受着孤独的煎熬。
这样的孤独他早就忍受过，现在再次回归别有一番风味，只不过不同的，是他这次主动投入孤独当中，等待月明姐来寻他。
没办法，他已经受够了事与愿违时的失落，只能在命运的安排下随波逐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