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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玄都很是佩服这位老板的口才。
在李玄都开口之后,老板先是说这对镯子的难得,见他无动于衷,改说玉石的独一无二和眼缘,瞧出李玄都和秦素的关系不同寻常之后,主动免去一颗太平钱,理由更是无懈可击。
平心而论,就算李玄都本不想买,听到老板的这番话后也要掏钱买下了,更何况他本就打定主意要买下这对极是符合眼缘的镯子。
不管怎么说,这对镯子并非什么灵物、宝物,也不是玻璃镜和自鸣钟这等稀奇物事,能卖上四十太平钱的高价,也就是一千二百两银子,可见这对镯子的品相之好。
李玄都没有避讳老人的目光,直接从“十八楼”中抖落出四十枚太平钱,然后取回一枚品相最好的太平钱,微笑道:“那就谢过了。”
老人看到这一幕,眼皮微微一跳。
他年轻时的时候也是常在江湖行走之人,拼杀了大半辈子,这才积攒下这份家当,开始安安稳稳做生意,见识自然不凡,一眼就瞧出李玄都手腕上的那串黑沉流珠乃是一件品相极佳的须弥宝物。
说到须弥宝物,说常见也常见,说不常见也不常见,锻造须弥宝物的手法不是什么秘密,关键在于星陨天青石极其难得,多被各大宗门和朝廷垄断,对于宗门子弟和朝廷高手而言,想要拥有一件须弥宝物不算什么难事,可是对于江湖散人而言,就是天大的难事。只有两个方法,要么是花费大趣÷阁太平钱从闻香堂、白莲坊的黑市上重金购买,要么就是杀人越货。不过后者的隐患甚大,毕竟各大宗门都不是吃素的,能在江湖上呼风唤雨之人,哪个不是满手血腥,自然是要血债血偿,就怕有命抢宝贝,没命用宝贝。
如此上等品相的须弥宝物,是绝不可能流入黑市的,对于普通江湖散人来说,这更要命的东西,因为就算是各大宗门之中,也只有核心弟子才有资格使用,能从大宗门的核心弟子手中夺来这等贴身贵重物品,这其中的干系可是太大了,一个不慎便要身死族灭。
如此说来,眼前这两位应该是高门大宗中出来的公子小姐了。
想到这儿,老板不由佩服自己先前的机巧心思,不说别的,常在江湖行走,不结恩怨已是幸事,能结下一个善缘,便是幸上加幸。哪怕这个善缘可有可无,可世事无常,指不定哪一天就能用上了。若是方才他摆出一副恶脸,再说上几句类似于“买不起就别买”的话语,这一正一反两个结果,一进一出,可是天差地别。
要不怎么说和气生财。
说到须弥宝物,秦素的须弥宝物则是一只香囊,内里空间大小适中,没有“十八楼”这般大,也没有普通须弥宝物那般小,可以悬挂于腰间,也可放在衣襟里,若是如今日这般穿着广袖衣裙时,还可以收入袖子中。袖子里盛放物品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广袖之中通常缝有口袋,口袋开口的方向与袖子相反,而且口袋呈收口的梯形状。如此一来,把银子、书信等物事放入口袋中,即使双手下垂或作揖行礼,里面盛放的东西也不会掉出来。正因为袖子经常装钱财,所以才会用“两袖清风”来形容清廉。
其实在李玄都取钱的时候,秦素一直在天人交战,四十个太平钱,对于她这位秦家大小姐来说,真不算多,而且她与李玄都不同,李玄都如今失势,在清微宗中的日子不算好过,现在是在吃老本,同时靠其他人的“接济”,这才勉强过得去。她可是从来没有失势这个说法,老秦家就她这一个嫡女,所以在银钱这方面,是从来不愁。她本想自己出钱买下这对镯子,可转念一想,这样会不会显得太过生分,又扫了李玄都的面子,再让李玄都多想什么。她可是知道,男人那股孩子气上来以后,无论老少,也是会不高兴闹脾气的,要多幼稚有多幼稚,于是在她天人交战的时候,李玄都已然把钱付了。
既然木已成舟,秦素也不会说什么“我把钱还你”的扫兴话语,待会儿若是有合适的,或是以后有其他机会,也给李玄都挑一件礼物就是了。
再者说了,李玄都愿意主动送她礼物,她在心里还是高兴的,她自小不缺这些,娘亲留给她的嫁妆,足有几十口箱子,尽是些锦缎、首饰,材质、做工、来历都是不俗,可除了寥寥几件代代相传之物,就属这对镯子最合她的心意。
对于秦素而言,东西都是死物,贵贱倒是次要,关键是什么人送的。
两人一起走出这家店铺,秦素便想将手腕上的镯子摘下收入须弥宝物中,不过被李玄都拦住,道:“戴着挺好看的,摘下来干嘛?”
秦素道:“我怕与人动手的时候,不小心弄碎了。”
李玄都道:“碎了就碎了,我再给买你一个。”
秦素笑道:“你买得起吗?再者说了,这是你第一次送我东西,意义不凡,第一次和第二次,那可是完全不一样的。”
“咱们可不兴揭底的。”李玄都道:“你怎么知道我家底不多了?说起来原本还是不少的,可惜听风楼的买卖实在太黑,去了一次,便倾家荡产。可怜我这些朋友,抛开颜飞卿、苏云媗这些有利害关系的,剩下的,包括我那二师兄在内,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穷光蛋。不过二师兄是为了我的事情才掏空了家底,我亏欠二师兄实在良多……罢了罢了,不说了,这些恩情放在心底就好,整天挂在嘴上算是怎么回事?”
秦素在这段日子里,也听李玄都讲了不少他的事情,不由问道:“那钱玉龙呢?”
李玄都轻叹一声:“他是个生意人,与我不肯交心,事事都要与我做买卖,我自然也不会将他视为可以托付的知交,不过好歹是相交一场,也算是朋友吧。”
秦素道:“那个柳玉霜。”
李玄都皱了皱眉头:“据说她跟萧迟一起离开了琅琊府,现在不知去向,在此事上,我一直不太放心,毕竟牝女宗的手段你也是知道的,尤为擅长挑拨人心一事,我有些担心萧家的事情还会再有反复。”
秦素道:“你说的这些,叔父和不知先生都已经考虑到了,他们已经派人给玄女宗传信,毕竟玄女宗的宗主萧时雨是萧家出身,而玄女宗与牝女宗又是死敌,无论她如何不喜欢萧家,也不会坐视萧家成为牝女宗的附庸,所以玄女宗已经派人来处理此事,你就放心吧。”
李玄都一怔:“玄女宗会派谁?”
“在这种事情上,一般的玄女宗弟子当然不行,必须是萧时雨的亲近心腹之人。”秦素道:“我觉得八成可能是女菀,她是下一任玄女宗的宗主,现在是羽衣使,由她出面最是合适。真要说起来,我与她也有几年没见了,不知道她最近过得如何。”
“女菀”是玉清宁的表字,因为玄女宗的弟子不出嫁,所以也就没有待字闺中的说法了,只要成年,都可取表字。
李玄都轻声道:“是她啊。”
说到这儿,秦素想起一事,轻轻踢了李玄都一脚:“说起来都怪你,她自从瞎了双眼之后,便不怎么与我们来往了。”
李玄都伸手拍了拍袍角上,不忿道:“合着生死相斗的时候是两个人,现在就怪我一个人了,咱们凡事都要讲点道理。”
秦素倒是没有胡搅蛮缠,问道:“那你说说,你们两人同样坠境,为什么你安然无损,她却盲了双眼?”
李玄都解释道:“当时我们相拼,我的‘人间世’和她的‘九天玄音’一起毁了,论境界和修为,我还是稍强一些,能收放自如,勉强留下几分余力护住自身,她却能放而不能收,琴弦绷断的时候,剑气四散乱射,这就不小心毁了一双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