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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承德县东门外。
钟离玖玖站在官道的分叉口,从马侧的行囊里取出了几包药粉,用小称仔细称量,一分为二。
祝满枝裹着鹅黄色的小袄,小脸儿满是认真,和夜莺站在一起,目不转睛的盯着,还小声嘀咕:
“大钟,你可不能偏心,她跟着你们出去,近水楼台肯定会想办法开小灶,若是问你要的话,你可不能给她……”
夜莺环着小胳膊,大辫子自脑后垂下,身形趣÷阁直,表情平淡:
“我们是去打架,又不是冬游,哪有时间弄这些。”
“反正就是得公平,江湖人得亲姐妹明算账,咱们可还不是姐妹……”
嘀嘀咕咕。
官道另一侧,许不令牵着马行走,从怀里去了一封亲趣÷阁信,递给宁玉合:
“师父,回去之后,让萧绮把这封信尽快送给我父王。”
宁玉合接过信封放进怀里,清泉双眸中明显带着几分不舍,回头瞄了眼三个姑娘后,稍微靠近了几分,紧贴着许不令的袖子:
“遇事莫要逞强,注意着清夜……还有,钟离玖玖那婆娘,你一定要防着些,莫要被她骗了,她可是给个梯子就敢上房揭瓦的性子……”
许不令笑容亲和,见满枝她们没注意,袖子下的手偷偷放在了宁玉合的身后,捏了捏:“知道啦。”
“令儿,你正经些……”
宁玉合柔婉的脸颊显出几分红晕,却没有躲闪,任由徒弟轻薄着,低头瞄了一眼:“还有……还有守宫砂的事儿……你不在跟前,我连洗澡都得偷偷的,时间久了满枝肯定怀疑……”
许不令想了想:“师父小心藏着也行,若是藏不住,就去找湘儿,颜料都是她配的,她可以帮师父先画上。”
宁玉合听见这话,脸色微惊,蹙眉道:“湘儿……她知道了?”
“湘儿聪明着,天天和我睡一起,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师父你别担心,湘儿不会笑话你的,等回去后,咱们三个人一起……”
“啐—”
宁玉合连忙摇头,离远了几步,翻身上马,回头道:“满枝,走啦。”
许不令耸了耸肩膀:“一起坐下来聊聊而已,又不是一起那啥,师父你紧张个什么?”
宁玉合如今可是了解了许不令的真实模样,真到那时候,还不是许不令说什么是什么。宁玉合表情略显古怪,迟疑了下,见满枝跑了过来,小声说了一句:
“湘儿同意,为师又能说什么……”
话落便连忙骑着马,一把捞起了跑过来的祝满枝,往官道远方跑去。
祝满枝抱着小包裹,被夹在宁玉合胳膊底下,咿咿呀呀有些恼火的道:“大宁,你做什么呀,我还没和许公子道别呢……”
许不令看着好笑,遥遥抬手挥了挥:
“满枝,路上慢点,照顾好师傅。”
祝满枝很吃力的翻到宁玉合背后坐下,抱着宁玉合的腰,回过头来笑眯眯道:“许公子一路顺风……”
马蹄奔波,声音渐行渐远。
许不令目送两人一马消失在官道尽头后,转身跨上了追风马,踏上了前往辽西郡的官道:
“玖玖姑娘,走吧。”
钟离玖玖侧坐在大红马上,宿敌宁玉合跑了,她神态举止又恢复了仙子姐姐的高冷模样,温婉点头,驱马走在了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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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涛拍岸,天海无垠。
幽州算是大玥的偏远之地,辽西郡则是幽州的边缘之地,地广人稀、乡野贫瘠,除了山海相接的壮丽美景,便没了什么可圈可点的东西。
中午时分,宁清夜骑着抢来的马匹,在滨海的旷野上漫步行走,寻找着雪面上的蛛丝马迹。
出生在蜀地,又在长青观长大,宁清夜并没有来过海边,瞧见视野尽头的天海一色,眼中却生不起什么兴趣。
范阳郡惊鸿一瞥,发现厉寒生的下落后,宁清夜便跟着追了过来。厉寒生的马太快,只能看到背影,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她沿途抢了几匹马硬追,可跟到辽西郡后,还是失去了厉寒生的踪迹,只能漫无目的的四处寻找。
她知道自己杀不了厉寒生,也不知道追上厉寒生后该做什么,拼尽全力追过来,只是想看看那个连妻女陷入绝境都不顾的男人,会对她说些什么。
虽然没追上,不过此时此刻,宁清夜好像也明白了。
无话可说。
连停下来当面接受质问的勇气都没有,还能指望他说出什么东西?
海风清冷,不知不觉间,旷野上又下起了鹅毛大雪。
宁清夜牵着马来到了一个树林间,爬上苍天古木,靠坐在树枝上,抱着胳膊扫视眼前的无尽滨海野原。
身上的裙子不厚,彻骨的寒风夹杂着风雪,让四肢冻的有些难受。看着眼前的大雪天,不知为何,又想起了那件很暖和很暖和的狐裘,还有送她狐裘的人。
那好像是她第一次接受除师父之外,其他人送的礼物。
宁清夜不到十岁,便上了长青山,成了一个女道士的徒弟。相依为命,待在香火惨淡的小道观里,可能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个外人,对感情方面的概念,都只存在自己的想象里,比较迟钝,不通人情世故,但恩怨分明。
许不令有恩于她,她自然就得还。想要为许不令做点什么报答救命之恩,却发现许不令武艺高强、位高权重,似乎什么都不缺,只贪图她的美色!
宁清夜长这么大,从没想过男女之情的事儿,虽然没有出家,但被师父带大,已经把自己当成道士了,男人那种东西,是另一个物种,怎么可能以身相许……
可是许不令太过分了,她好心好意打听锁龙蛊的下落报恩,转手就亲了她一口。
记得当时跑掉,独自缓了个半月,才缓过来。
心里藏了很多话,不知道该怎么办,很想和师父说说,可师父也不见了,只能一个人待在小道观里,抱着那件狐裘,思索该怎么解决这个棘手的问题。
后来……
后来怎么样,宁清夜倒是记不清了,去了君山曹家,和许不令再次重逢,无波无澜、不远不近,好像也没有预想中那样遇到什么麻烦事儿。
如今和满枝她们待久了,倒是喜欢上人多的生活了,一大堆人住在一个院子里,打打闹闹、说说笑笑,和长青观里的日子截然不同,师父好像也挺喜欢的,所以她就留下来了。
以后会怎么样,宁清夜从来没去想过,可能真的不会再回长青观,而是跟着师父、许不令去肃州,重新修一个小道观,然后就这么过下去吧……
坐在海风簌簌的雪林间,宁清夜修长的胳膊抱着膝盖,现在和未来的迷茫无助交织在一起,让清冷的眼神看起来有些呆呆的。
正在出神之际,宁清夜忽然听到了纸张被风吹动的声音。
沙沙——
雪林中没有活物,这个声音显然太突兀了。
宁清夜回过神来,握住了佩剑的剑柄,看向声音的来源,却瞧见下方树林的远处,不知何时站了个中年书生,左手撑着黑色油纸伞,右手持着画趣÷阁,在宣纸上勾勒,宣纸挂在树干上,被海风吹起了一角。
“徐丹青?”
宁清夜稍微愣了下,上次在萧家庄,远远瞧见过徐丹青一眼,不明白这个名传天下的画圣,怎么莫名其妙来了这里,还把她给找到了。
宁清夜正想跳下去问问,正在作画的徐丹青,连忙抬起画趣÷阁,含笑和煦道:
“姑娘别乱动,就方才那样挺好看,马上就画完了……”
画完了……
宁清夜僵在树枝上,双眸中显出几分奇怪意味。她自然明白徐丹青现在在做什么,可能从明天起,她就要名扬天下了!
师父是宣和八魁之首,宁清夜从小见多了,也没觉得有什么厉害的,远不如剑圣实在,她自幼艳名远扬,也一直不把这个放在心上,成了新八魁不稀奇,没成也不稀罕。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能在这种远离中原的犄角旮旯发呆了时候,被徐丹青给找到了。
宁清夜稍微迟疑了下,不知是不是想起了满枝和芙宝羡慕楚楚的小眼神,最终听从的劝告,没有动弹,继续抱着膝盖靠坐在树上,询问道:
“徐前辈,你怎么找到我的?”
徐丹青执趣÷阁作画,时而抬头看一眼:
“碰巧路过,就给撞见了,也算运气好吧。”
宁清夜性子直,但是不傻,看了看这帝国边疆的荒凉地域,询问道:
“徐前辈怎么会来这里?”
徐丹青呵呵笑了下:“过来看看风景,许不令好像也快过来了,姑娘是在这里等他?”
宁清夜听见这话,稍微愣了下。
许不令抵达范阳郡的时候,宁清夜已经离开,因此在宁清夜的认知里,许不令应该坐着船回肃州结婚去了。
“许不令怎么会来幽州?是为了唐家的事儿不成?”
“唐家的事儿已经解决了,唐蛟被你师父摘了脑袋瓜,到这里来,应该是为了找样东西吧。”
宁清夜不明所以:“找什么东西?”
徐丹青摇了摇头:“反正是个挺重要的物件儿,我也不清楚。”
“哦……”
宁清夜略显疑惑,不过也没有多说,老老实实抱着膝盖坐在树上,等了片刻后,又问了一句:
“徐先生,我算是第几美人?”
徐丹青听到这个,露出几分明朗笑容,摇了摇头:
“所有入画的姑娘,除开崔小婉,都问过类似的话,就姑娘你最直接。”
宁清夜柳眉轻蹙:“是吗?我师父也问过?”
“那当然,你师父当年十五六,打了一套剑舞,问的是‘我和前面七个姐姐比起来如何?’,萧湘儿说的是‘我是天下第一,明白没?’,钟离楚楚说的也是‘要么不画,要么天下第一’,呵呵……”
“那先生怎么回答的?”
“还能怎么回答,世间独有呗,说别的肯定被打死,只能离开后私下里偷偷说……”
宁清夜微微偏头,琢磨了下,明白了意思,没有再问排第几的问题,转而道:
“崔皇后为什么没问这个?”
徐丹青画趣÷阁顿了下,略微思索,摇头轻声一叹: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总有例外。那姑娘太孤僻了,可能从来都没注意自己长得如何,当时其实不该画的,酒后误事,把人姑娘害惨了……”
宁清夜听师父讲过‘徐丹青酒后误入桃花林’的事儿,当时是崔家暗地里放的风声把徐丹青引来的,后来进宫成为皇后,又年纪轻轻郁郁而终。都是帝王将相的算计,其实和崔皇后、徐丹青关系不大,也改变不了结果。
宁清夜稍微沉默,却也不知该如何评价。
片刻之后,徐丹青收起了御赐金趣÷阁,拿着画卷走到树下,递给宁清夜。
宁清夜从树枝上跳下来,接过画卷,仔细看了眼——画卷上飞雪连天、孤枝向海,浩渺天地之间,女子靠坐在树枝上,手边放着长剑,眺望远方,只能看到一张侧脸,虽然趣÷阁法简练朴素,但神韵却刻画道了骨子里,哪怕是她自己看起来,也有很深的熟悉感。
不过宁清夜自幼很少接触这些文人的雅玩,除了看起来舒服,也看不出什么门道,当下把画卷起来,郑重收好。
徐丹青拍了拍手掌,又抬手把停在远处的马匹唤了过来,从马侧取下一个包裹,包裹不大,约莫双手刚好捧起来,四四方方的,里面装的应该是个木盒子。
徐丹青把小包裹递给宁清夜:“既然遇上了,你顺便给我带点东西,交给许不令。”
宁清夜接过小包裹,入手还有点沉,她略显疑惑:
“辽西郡这么大,我到哪儿去找他?”
“我给你说个地方,你在那里等着便是……”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