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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乱相(1 / 2)

古诗云:天道不紊,地道不乱。乱相既萌,人何得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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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趟来得还真是巧,膺飏手下的门客,大多被他遣去别处办事了,仓促间收到我前来捕拿他的消息——果不出所料,县衙中有他的耳目——还来不及转移家人仆佣,就被我一鼓成擒。捉住的,有十几名忠诚的仆佣——其余都跑散了——还有他的妻妾、儿女,总共二十多人。可惜那个姓硃的却并不在其中。

把这些人押回县衙,天光已经放亮。我让人把膺飏用绳索和铁链牢牢绑住,还在他脑后贴了几道符咒,封印他的气力。和县令商议的结果,为怕膺飏的门客回来后试图劫人,我们必须立刻动身,押他们回都中去。

我本意想把膺飏就地正法——身为绣衣直指,对付这样非官非宦的罪人,我有这个权限——但县令却说:“此人天下豪强巨恶,陛下定想在都中明正典刑,以震慑宵小。”他的话确实有道理,但带着这样一个武艺高强,交游广阔的家伙上路,千里押回京都,路上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情,实在让人不放心呀。

都尉崇则建议说:“不如挑断他的手脚经脉,就算路上为人所劫,也是个废人,无能为也。”我听了这个主意,连连点头,大为高兴。可惜尉忌反对我运用这一报仇的良机,他把长矛在地板上重重一顿,大声说:“此人当世豪杰,可杀而不可辱也!大人若怕他逃走,尉某愿亲身押送,倘有闪失,自刎以谢!”

这家伙,分明不让我报了太山牢狱之仇!虽说把膺飏押到都中,劝陛下判个大逆的磔刑,我也挤在人群里观看,足解心头之恨,然而不能亲自动手,多少会有些遗憾呀。大概县令听说过我和膺飏之间的仇恨,看我脸色不豫,凑过来讨好似的建议说:“大人押这数十人前往都中,路途确实坎坷艰辛,本县又无太多兵马可供大人驱使——既暂不取这恶贼性命,他的妻子仆佣,大人何不亲手杀了,取头去报天子?”

我一拍大腿,心情立刻变得舒畅起来。我早就发誓要杀光膺飏全家,这回终于可以如愿以偿了。虽说膺飏的妻妾都颇有姿色,砍断她们雪白的脖颈多少有些可惜,但反正落不到我怀里,杀便杀了;虽说他的几个儿女都还年幼,最小的一个仍在襁褓之中,杀害幼童有些丢脸,可谁让他们不幸生在膺家的呢?

左右望望,崇则毫无异议,尉忌想了一下,大概考虑到带那么多人上路确实有些麻烦,于是也终于缓缓点了点头。我不由恶念徒生,把手一挥,就要下令——但突然间,我觉得四周的气氛不对。县令、尉忌、崇则他们都不一动不动,正面对的门外,原本随风摇曳的树枝也突然静止了下来,空气仿佛凝固了似的,除了我自己,一切活物仿佛都已沉睡……

惊惧中,忽见一道白雾在屋中缓缓升起,我猛然醒悟,开口问道:“是你吗?昨晚是你引导尉忌他们走出迷阵,救了我的性命吗?”白雾渐散,苹妍双手在胸前交叉,微笑着出现在我面前——我又看到这种微笑了,又看到这种淒美的微笑了,心中不由一阵抽紧。

“恭喜你今日得报大仇,”苹妍缓缓地说道,声音低沉而婉转,听在耳中,如饮纯醪,“虽然不能立刻斩杀膺飏,却能亲手杀了他的妻妾子女,能屠尽他的满门……”

我点点头:“还以为你早就离开了,还以为今后再也见不到你了……都是你的功劳呀,若非你暗中相助,别说捉不到膺飏,连我自己的性命也难保呢。”“我回来看你报仇,”苹妍淡淡地说道,“看你如何杀尽膺飏的全家,如何亲手斩断那些女子的头颅,斩断那些幼童的头颅——其中一个还在襁褓中,脖颈想必短小,砍的时候务须小心……”

我听出她话中的不协调音来了,匆忙问道:“你不希望我杀那些女人孩子?”苹妍缓缓地摇了摇头:“我为报千年之仇,也几乎杀尽了仇人的后裔呀——除了你,我几乎杀尽了所有的男子。我没有杀女子,大概因为自身也是女子之故,你却不必有这种妇人之仁呀。我是一个无知识的妖物,尚且杀人如麻,你是一位堂堂官员,岂可不为报仇而罪及人的妻孥?”

她分明在说反话,我不由气得一拍桌案:“你想救他们的性命吗?你不过是一个妖物呀,现今连人都无仁人,何况妖物?!你不想我杀他们就明说好了,冷嘲热讽的,当我是傻瓜吗?!”

“幼童虽然可怜,最怜悯他们的不是妇人吗?”苹妍微微一笑,身周又涌起了淡淡的白雾,“故此怜悯幼童,是为妇人之仁也。你是大丈夫,何必有妇人之仁?杀吧,亲手斩断他们短小的头颈吧,你虽是人,行事却与我这妖物一般,如是我的同类,这不是你一直盼望的事情吗?”说话间,那雾越来越浓,终于把她整个人都笼罩住了。

白雾渐渐飘散,身周的一切又都恢复了活力,包括门外的树枝都重新动了起来。但此刻在我心中,却如槁木死灰一般,准备下令的手举到一半,再也伸不出去。

“大人以为如何?”县令看我没有反应,于是凑近再问了一遍,“若是赞同,下官这便去提膺飏的家眷来正法。”我长长叹了口气:“且再商议吧。”

※※※

准备休息准备一天,明天一早就押送膺飏等人往都中去。晚间我伏案写了封奏章,先派人快马呈给天子。奏章中除去叙述擒拿膺飏的经过外,我还写下了这样一段话——“……妻子仆佣之罪愆,在家主约束之不严也;家主之罪愆,岂妻子仆佣所能逆阻,而所忍告首者耶?臣闻圣人执法,但罪首恶,不及妻孥;故请至尊,宽怀宥从,吞舟是漏。自然仁德布于天下,宵小面缚舆前……”

这段文字写得很涩,毫无文采。写完了搁下笔,我在心中默默地问自己道:“暂时宽宥了膺飏的妻子,未能完成自己屠灭他全家的誓言,究竟是苹妍那番话使自己良心发现呢,还是不忍拂了苹妍之意?我是一时仇恨填膺,但终于天良未泯呢,还是仍被妖物的美色迷惑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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