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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他怕疼(1 / 2)

解放军们同心协力,T城的堤坝口堵住了,洪水正在往下退,聂文远这处房子的地势本就好,现在地面已经没有积水了,只是到处都是烂泥,一脚踩下去,再抬起来,鞋底板能黏上一大块泥巴。

陈飞维持着被踹倒在地的姿势,两只手沾满了泥,衣服上也是,混着些许腐烂的叶子,看起来有点狼狈,他膝盖被踹的地方很疼,额头冒出冷汗,身子僵硬着一动不动,头都没敢抬一下。

耳边是舅舅的声音,不是在跟陈飞说话,是问的他弟弟,他嘲讽的扯扯嘴角,这时候很想问尊敬的舅舅一声,哥哥不该对弟弟动手,那舅舅就可以对外甥动手?

到底还是不敢问出口,陈飞对舅舅不单单是畏惧,更不能得罪,他的人生才刚开始,以后肯定会需要依仗舅舅的权势,这是很现实的问题,容不得他不去考虑。

突有一道目光扫过来,陈飞一下子就绷紧了神经,他屏住呼吸,把头低的更厉害。

不清楚是不是出现了错觉,陈飞竟然觉得舅舅想把他踢死。

那道凌厉的目光并未停留,只是扫了一下就撤走了,陈飞却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他渴望权势的原因,就是来源于舅舅,想跟对方一样被人敬畏,一个眼神就能让人不寒而栗。

所以陈飞从小到大都在诠释着优秀二字,他努力看书学习,以第一名的成绩考进大学,努力熟悉并掌握多项技能,为的就是得到舅舅的认可跟表扬。

可惜事与愿违,陈飞无论怎么努力,依旧不被舅舅看重,连那个周薇薇都能在舅舅那里获得重视,他却不能。

陈飞自暴自弃过,重新振作过,反反复复,这些年周围的人都在夸他,用了各种各样的夸法,那些人把他捧上天,舅舅却不放在眼里。

现在舅舅为了他这个一无是处,成天就知道惹是生非的弟弟,对他动手,还用上了训斥的口吻,陈飞很想笑,却笑不出来,真他妈的见鬼了。

要知道两年前,他这个弟弟跟朋友犯事,闹出人命,家里第一时间就找了舅舅,希望他能把事情给摆平了,可是舅舅没出面。

弟弟被抓去蹲牢改那天,舅舅也在,那么从容淡定,丝毫不觉得自己的决定有什么问题,他的思想比较传统,认为一个人做错了事,就要接受惩罚,谁都不能例外。

陈飞可以肯定,就算他弟弟死在劳改期间,或者是出来后鬼混被人给打死了,舅舅都不当回事,怎么现在维护起来了?

他是打了弟弟一拳,就算要得到惩罚,那也是弟弟出手,跟舅舅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替对方出头……

膝盖还疼的,陈飞抽一口气,暗暗的咬紧了牙关,眼底的疑惑越发深重。

周遭的气氛很差。

黄单的鼻子滴滴答答的滴着血,指缝里都是红的,他刚被陈飞打的那一刻差点疼晕过去。

由于自身的体质原因,黄单很小就远离一切暴||力|事件,他从不看热闹,读书或工作的时候,跟别人产生了矛盾,向来都是讲道理,君子动口不动手。

受力是双方的,黄单跟人动手,他自己也疼,况且对他来说,骂脏话可以,动手这种行为真的非常不好,损人不利己。

黄单也不喜欢任何运动,因为很容易摔到磕到,能让他疼半天,不光要忍着疼,还要去承受别人异样的目光。

久而久之,黄单在面对他人的攻击时,反应能力会很不好,刚才如果换个人,也许能躲过去。

“起来。”

头顶响起低沉的声音,黄单回神,眉心蹙的紧紧的,鼻梁的疼痛没有减轻,他的视线被水雾模糊,准备起来的时候,一只大手朝自己伸了过来。

聂文远把蹲在地上的人拉起来,从口袋里拿出叠整齐的帕子递过去。

黄单接过男人递来的帕子,快速把鼻子捂住,他的视线落在陈飞身上,什么也没说,就跟着聂文远走了。

陈飞被遗忘在树林里,没人喊他一声。

那种压迫感消失,陈飞手脚并用的爬起来,他在不远处找了个水坑,准备把手洗一下,在手快要伸进坑里时又突然改变了主意。

吴奶奶在屋檐下扫地,看到浑身脏兮兮的陈飞,她吓了一跳,连忙就放下扫帚跑过去,“小飞,你不是跟小于一块儿出去的吗?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的?”

陈飞强颜欢笑,“我惹舅舅生气了。”

吴奶奶抠掉他裤子上的几块泥巴,“我说怎么就见你舅舅带着小于回来,没见着你。”

她抬头,两个眼袋松松垮垮的,眼神浑浊,“小飞啊,你跟奶奶说实话,你这身是不是你舅舅弄的,他打你了?”

陈飞眨眨眼睛,“没有。”

吴奶奶在他胳膊上拍一下,没用什么力道,“你这孩子打小就不会撒谎,一撒谎就眨眼睛,你舅舅真是的,也不看看你都二十多岁了,怎么还对你动手……”

想起了什么,吴奶奶的话声一停,她怀疑道,“小飞,你弟弟鼻子流血难道是……”

陈飞愧疚的低下头,“是我弄的。”

吴奶奶听了,不觉得有什么,“兄弟俩打打闹闹的,不是常有的事吗?就流个鼻血,又没有做别的,你别怕,跟奶奶进屋去,奶奶给你找身干净的衣衫。”

陈飞闻言就摇头,“奶奶,我就不进去了。”

吴奶奶二话不说就拉着他往屋里走,“你这样怎么回去?什么也别说了,听奶奶的。”

陈飞被吴奶奶拉进了屋,没看到他的舅舅跟弟弟。

吴奶奶给陈飞拿拖鞋,“他鼻子不是流血了吗?在卫生间洗呢,多大点事,你舅舅还跟进去了,把他当小娃娃。”

陈飞被一个形容词惊到了,“小娃娃?”

吴奶奶说可不是,她往里走,“你先换鞋,奶奶去给你找衣服。”

陈飞心不在焉的换了鞋,他没走,就站在玄关那里,左右抠着右手指甲里的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吴奶奶拿了衣服裤子过来,“这是你舅舅以前穿的,奶奶都留着呢,你穿上看看行不行。”

陈飞没接,“奶奶,我手脏。”

吴奶奶带他去厨房,“要肥皂不?我去卫生间给你拿。”

陈飞说不用,“我自己去就行。”

他走到卫生间门口,听见里面传出水声,夹杂着舅舅的声音,在说着什么“不要再哭了”“把头往后仰”“疼就忍着”。

可能是有水声干扰,陈飞竟然觉得舅舅很温柔,他好奇的往前走两步,人贴上门。

就在这时,门从里面打开了。

陈飞毫无防备,他发愣的时候,已经错失跑开的机会,只能硬着头皮抬起头,“舅舅,奶奶让我来拿肥皂。”

聂文远卷着袖口,手上湿答答的,他撩起了眼皮,那里面深黑异常,让人悚然。

陈飞闻到了舅舅身上的血腥味,他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全身的毛孔都紧缩着,那是一种遭遇强敌,无能为力的惊恐姿态。

然而聂文远没做什么,他迈步离开,拿了干毛巾回卫生间。

门又关上了。

陈飞没有再继续偷听,他走开前听见里面的喊声,是陈于在说话,带着哭腔的声音说很疼,叫舅舅轻点。

舅舅也说话了,叫陈于不要乱动。

陈飞听的真切,舅舅的声音里没有不耐烦和厌恶。

吴奶奶说的那句话窜进陈飞的脑子里,小娃娃吗?他此刻无比清晰的意识到了,陈于在舅舅那里享有特权,那都不是他们会有的待遇,包括周薇薇。

早知道那天自己也跟过来了。

陈飞心里清楚,陈于很怕舅舅,背地里就说舅舅的不是,很不屑,还说舅舅是资本家,其实他连资本家是什么意思都不懂,就知道胡说八道。

舅舅一直当做不知道,对陈于不管不教,他们的关系是这段时间才发生了改变。

陈飞去厨房的水池那里洗手,把手指头上的泥一点点洗掉,困惑被嫉妒跟后悔取代,他如果跟陈于一起过来,哪里还有对方的事。

活了二十多年,陈飞就没这么后悔过,他心里很气愤,想抽自己一大嘴巴子,当初因为工作的事埋怨舅舅,那口气憋着下不去,所以就没过来,不想过的不自在。

现在后悔都来不及了。

黄单出来时,看到陈飞跟吴奶奶坐在沙发上,他穿的那身一看就是聂文远早年的衣服,很合身。

陈飞站起身,关心的问,“小于,你没事了吧?”

黄单看他一眼,没说话。

陈飞被看的很别扭,他又问,人也走了过去,“鼻子还流血吗?对不起啊,哥不是有意的。”

黄单还是没说话。

陈飞的脸色有点难看,他叹口气,“这样,你要是生我的气,就打我一拳,我不还手,也不躲。”

这话说的漂亮,好像是弟弟在无理取闹,哥哥不但不怪,还会去包容,总归就是一句“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我都可以顺着你”的意思。

黄单没怎么样,吴奶奶就坐不住了,明目张胆的站在自以为的好孩子陈飞那边,用一种很不待见的眼神看着面前的坏孩子,“小于,你哥他也不是存心的,依奶奶看,这事就算了吧。”

黄单的视线挪到玻璃桌的杯子上面。

陈飞也看过去,“小于,这是你喝水的杯子?”

吴奶奶说,“什么你的我的,你们兄弟之间还分这么细做什么?”

陈飞笑了笑,“奶奶,我是不介意,怕小于嫌弃我这个哥哥,我去给你把杯子洗了。”

黄单说,“不用。”

原主的记忆告诉黄单,介意的人是他哥陈飞,嫌脏。

这次怕是陈飞心里有事,好奇他跟聂文远走的有多近,担心自己在聂文远那里留下不好的印象,工作还能不能有着落,他乱七八糟的想着,就没注意杯子的事。

黄单察觉出陈飞脸上的笑意僵了僵,面上做出尴尬的表情,内心不清楚是什么景象,八成想去抠嗓子眼,把喝进去的水给吐出来,再刷个牙漱漱口。

一旁的吴奶奶见混小子不领情,就把眼睛一瞪,“你跟你哥还记上仇了怎么着?”

黄单现在不怎么想跟这个老奶奶说话,他没有跟老一代人相处的经验,这次是一次全新的体验,发生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困难,吵架?讲道理?这两样都行不通。

老人多少都有些固执,自个认定了的事,谁说再多,哪怕是说的天花乱坠,照样都于事无补。

“陆先生,你有别的办法吗?”

系统,“没有。”

黄单说,“我像陈飞那样哄老奶奶开心,她会对我改观?”

系统,“你做不到。”

黄单捏捏手指,确实不行,自己他只能在对着男人时才会笑的很真,对着其他人,要么是模拟,要么就是扯一下嘴角,根本不是在笑。

面无表情的哄人,是哄不了的,因为连自己都不用心。

聂文远清理了卫生间出来,让客厅的气压更低。

吴奶奶是长辈,又跟聂文远相处的时间最长,说起话来没那些个顾忌,“文远,小飞也是担心小柔,想赶紧回去,所以心里头着急,就跟小于发了脾气,他刚才已经道过歉了。”

她又说,“我看小飞隔一会儿就揉膝盖,脸都白了,是你踢了他吧,文远,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个孩子,你那力气大,要是没个留神,那后果还不知道有多严重。”

“小飞跟小于又不一样,他每天都在读书学习,不像小于早晚的往外面野,跟一群朋友各个地儿的玩闹,皮||肉要结实很多。”

聂文远拿了帕子擦手,“吴妈。”

吴奶奶岁数大了,脑子转的慢,明显人都知道聂文远那声称呼里的警告。

陈飞吓的都没敢出气。

黄单的余光往男人那里掠去。

聂文远刚巧侧头,发现小外甥在看自己,眼睛还是红红的,那里面有哭过的痕迹,他的眉头微皱,擦着手的动作漫不经心。

吴奶奶看聂文远没别的表示,她就以为这事翻篇了,于是靠近点,换了个话题继续说,“小飞毕业几个月了还没找到满意的工作,你能帮就帮着点吧,这孩子品行好,做事稳重,不骄不躁,学习又那么优秀,在外头是不会给你丢脸的。”

聂文远突然就把帕子扔进垃圾篓里,“什么工作算得上满意?要不我把主任的位子让出来给他?”

吴奶奶不敢置信自己一手带大的人会跟个晚辈计较,嘴里的话还很像是在讥讽,“文远,你这话说的真是……”

聂文远一个眼神过去。

吴奶奶立即就闭上了嘴巴,老人家心里委屈。

黄单看的出来,吴奶奶照顾了聂文远几十年,把他当儿子的同时,也把自己当对方的妈了,分不清其中的界线。

刚才吴奶奶说的话,陈飞全听见了,他垂着眼皮,没抬过头。

聂文远用客厅的座机给聂友香打电话,说会把人送回去,他挂掉话筒,“走吧。”

陈飞说,“哥哥,我骑车过来的,跟小于一起骑回去就行。”

聂文远叫司机把车开到门外,无视了陈飞。

陈飞的脸涨红,自尊心都受到了创伤,从他打了陈于一拳,舅舅把他拨开,给他一脚到现在,他就没想明白过。

舅舅在跟他置气,连奶奶的话都起不了作用,就因为陈于?

聂文远冲着大外甥颔首,“你坐前面。”

陈飞晕车,以为舅舅是在为自己考虑,他忙说,“没事,让小于坐前面吧。”

“我坐后面。”

黄单说着就弯腰坐进去,聂文远从另一边上车,挨着他坐。

陈飞又一次被无视,牙都快咬碎了,他沉默不语的坐上副驾驶座,把车门带上,脸色很不好。

车里很安静,司机察觉到不对劲,只是问了要去的地方,就没再说一个字。

黄单的后脑勺靠着椅背,眼睛望着前面的路况,他的鼻梁上有块淤青,散发着药酒的味儿,无声无息的弥漫着。

旁边的聂文远在翻文件,不时打个电话。

别说黄单跟陈飞,连司机都看得出来聂文远很忙,公事私事都有,尤其是今天,格外的多,根本没必要亲自把人送回去。

路变的坑坑洼洼,车子一下一下颠簸,黄单的身子上下起伏,前后晃动,像在坐船,胃里难受,他下意识的就抓住了男人的衬衣。

聂文远看一眼那只手,没做什么举动,默许了。

快到的时候,陈飞撑不下去了,他捂住嘴巴,声音嗡嗡的,“伯伯,能在路边停一下车吗?”

司机怕他吐车里,赶紧就找了个地儿把车停下来。

陈飞开了车门就跑出去呕吐。

司机出门前多喝了几杯水,他尿急,就趁机出去撒泡尿,车里只剩下黄单跟聂文远俩人。

黄单的脑袋一点一点的,睡着了。

聂文远的肩头一沉,靠过来一个脑袋,他若无其事的拿了份文件看。

有温热的呼吸喷洒过来,聂文远继续若无其事的看文件,没一会儿,肩头的重量就消失了,他的眉头皱了皱。

黄单打了个哈欠,“舅舅,拿倒了。”

聂文远面不改色的把文件反过来,“鼻子还疼?”

黄单说,“好多了。”

聂文远翻看文件,“你可以还回去。”

黄单侧隔着车玻璃看站在路边蹭泥巴的陈飞,“我哥比我高很多,我打不过他。”

聂文远说,“那就想办法。”

黄单扭过头,“舅舅,你这个以暴制暴的想法是不对的。”

聂文远从文件里抬起头,“哦?”

黄单看着眼前的男人,“武力解决不了问题。”

聂文远挑眉,“哭就能解决?”

黄单不说话了。

聂文远的唇角一勾,他笑出了声,下一刻自己都愣了,印象里就没这么笑过。

黄单抿嘴,他说的认真,“舅舅,哭不可能解决问题,我知道的,我哭不是想逃避,也不是懦弱,我只是疼。”

聂文远把文件合上,“过来点,舅舅想摸摸你的头。”

黄单乖乖的把头伸过去,一只手掌压上来,把他的头发揉了揉,耳边是男人的声音,“你从前不怕疼。”

黄单说,“人是会变的,舅舅,你从前不会摸我。”

聂文远收回手,“也是。”

黄单把头发理理,“医院那边怎么说?表姐的情况需不需要长期住院?”

聂文远说,“她注射了药物,目前并没有醒过来,等她醒了再做个检查,看结果再定。”

黄单问道,“舅舅,我姐跳舞的时候,表姐为什么会冲到舞台上去?还把我姐的脸给抓破了好几个地方。”

他的声音压低,“之前几个人演出,表姐都在台下安静的坐着,到我姐才出现了异常。”

聂文远的目光漆黑,看不见光,“小于,你把能怀疑的都怀疑了一遍。”

黄单说,“没有的,我没怀疑舅舅。”

聂文远的食指曲着,在文件上敲点几下,“为什么不怀疑?”

黄单笃定的说,“舅舅不是那样的人。”

聂文远将小外甥的反应收进眼底,“那你觉得舅舅是什么样的人?”

黄单说,“有能力,有手段,有权有势,有外形,有钱,就是烟瘾大,不诚实。”

聂文远的眉毛轻扬,“舅舅什么时候不诚实了?”

黄单说,“是人便会冲动,会有欲||望,舅舅你说自己没有,就是不诚实。”

聂文远想教训,却陷入莫名的情绪里面,无法形容是一种什么情绪,他不讨厌,不排斥,却非常陌生。

短暂的静默过后,黄单想了想问道,“舅舅,那一万块钱的事查到了吗?”

聂文远意味不明,“你记挂的事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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