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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衣裳原要比男子的麻烦些,索性这几个月也是穿的多了,倒也熟能生巧,从雪白的里衣到水红的中衣,再到大红的外袍,一件一件穿的规整,再系上宫绦,勾勒出她窈窕纤细的腰肢,佩上瑾瑜青鸾玉佩。
那玉是母亲留给他的,从未想过送给旁人,在他确定心意之后便只想系在她的身上,那种心情仿佛是在宣示主权。
她是喜欢的,发呆的时候也总是捏在掌心,却在那一回离去时,将这玉与那枚木难簪子一同放回了他的书房。
将他所有的痕迹都撇的一干二净的走向决绝,叫他痛不欲生也悔不当初,却也清楚的晓得,那样的决绝与绝望锥在她的心头,又是何等的痛。
如今的她,还是那样的坚韧与睿智,站在他的身前费尽心思把控全局,仿佛无所畏惧,事实上她又是那样的脆弱,仿佛一阵风就要化为云烟消失不见。
他唯有更加小心的捧在掌心。
繁漪拿了脂粉对着镜子轻轻扑着颈间的齿痕,细腻的粉末在微暗的光线里飞扬,渐渐模糊了镜中的容色,仿佛山峦间终年不散的雾霭笼在眼前。
心底不其然一遍又一遍的想起姚意浓的话,想着,若是她真的没有这份心机谋算,是不是也便没了资格站在他的身边?
新婚的红绸红幔在傍晚扑进窗棂的细风里微微晃动,缓缓晕开了窒息的血色,任她如何努力也钻不破阴翳的屏障。
手微微一颤,不得不承认,姚意浓的话,已经成了她的心魔。
时不时窜出来咬她一口。
到底,于情事,她并不是一个自信的人。
琰华看了又看,才发现柔婉的姑娘原来也可以是如此的鲜妍动人的。
然而那抹鲜艳的妩媚里,用心去瞧了,便会发觉依然含了浅浅的清愁,那清愁又带了碎冰的尖锐棱角,一下下刺在她的知觉里,那痛叫做怀疑。
她把能给的都给了他,却始终在情意与欢喜里保持着怀疑,怀疑他的心是否掺杂着怜悯与虚伪。
怀疑他是否真的只是需要一个有谋算的妻子,而不是一个心爱的女子。
站在她的背后,看到镜中她几不可查的茫然失神,琰华清冷的唇线抿起温柔的笑意,将无奈与心疼化作绵绵温暖的泉水细流,细致宠爱于她,以期慢慢融化她心底的怀疑与不安。
俯身轻轻吻了她的颊:“甚美。”
繁漪却似一激灵的瑟缩了一下,旋即回神回以宛然一笑。
放了手中的粉扑,从妆台的抽屉里取了枚掌心大小的血玉同一张梅花笺给他:“这是我的玉牌,还有一些名单,都是楚家最信得过的人。容管家那里也能使得上力。若是有需要人手的,自可寻了这些人去,都是可靠的。”
原本她可以做一个简单的后宅妇人,以她的本事要姑嫂和睦、亲长怜爱、夫君疼惜、生活安稳根本不是问题,却为了他一步步艰难的行走在荆棘里。
落了满身的伤,依然不肯褪却半步。
琰华定定凝着她,目中三分感愧七分清绵,紧紧交缠,放下手中物件,扣了她的腰肢一个旋身,自己坐在风送晴明的软垫上,把妻子放在膝头,却也再说不出什么谢不谢的话来,唯有静静相依。
夫妇一体,他喜欢这样的认知。
繁漪一惊,下意识的攀着他的颈,那是打从心底的信任:“做什么这样看着我?”
伸手取了个描金的珐琅圆钵打开,中指沾了沾钵内的口脂,在她唇上轻轻点了点,明婉之色里立时又多了几分娇艳,缓缓一笑之后便又拧了修眉:“以后不许上妆了。”
繁漪狐疑的看着他:“不好看?”
琰华摇了摇头:“就是太好看了,不想叫旁人也瞧见。”
薄唇凑上去,厮磨一番,沾了口脂的瑰丽,清冷的眉目竟是多了几分妖异的美,“我会吃味。”
繁漪听着心底柔软,又觉得有趣,拿了绢子拭去他唇上口脂。
想着,她是人前乖巧柔弱,人后散漫狠辣。
他呢,人前清冷温和,人后孟浪露骨。
夫妻双双“表里不一”还真是少见了。
琰华喜欢看她笑,拇指轻轻磨砂着她的嘴角:“笑什么?”
繁漪眨眨眼,绵绵道:“想着我与郎君当真般配啊般配。”
他的笑死三月春风,和煦而温暖:“自然。”
他不会挽妇人发髻,弯弯绕绕委实有些难,便唤了晴云进来。
晴云的手是极巧的,不多时便盘起了个圆髻,簪上一对梅花簪,温婉不失稳重。
有了白日里的一出,这顿晚饭吃的格外平静。
因着都是自家人便也没有隔了什么屏风,只是分了男女两席。席间姜元靖与姜元陵少不得敬了琰华几杯清酒,以示兄弟和睦。
他亦是来者不拒,亲和不已。
又有元隐活泼打趣,一眼瞧去好一派兄友弟恭的其乐融融。
而太夫人似乎比白日里待她更亲近了些,不住让福妈妈去为她布菜。
席后更是笑语晏晏,慢慢同她讲着谁有些什么趣事儿,谁小时候与现在是判若两人的性子。
繁漪仔细观察了下几位同辈的少奶奶。
或许是因为一直在外头的缘故,与府里的人不大熟识,四房的两位媳妇有些拘谨,只是得体的笑着,倒也看得出与婆母的关系十分融洽。
五房暂就嫡出的元诘成了婚,娶的是书香门第的姑娘,乖巧娴静,静静的伺候在婆母王氏身边,只偶尔凑趣儿的说上一两句。
闵氏温和而伶俐,颇有眼风,倒是一直十分照顾她。
蓝氏在长辈们面前倒还算温和,却也难掩偶尔投向她的神色里含了复杂的妒意与鄙夷。
还有几位郎君尚在议亲,想是一年内还不会有人要成亲。
繁漪默默想着,也好也好,同妯娌相处实在门道太深,她需要慢慢掌握极巧。
而那位同一房的小姑子姜沁昀话不多,一眼瞧着倒是温顺极了,但繁漪还是察觉了她的眼神,一直在有意识的观察着所有人的态度。
见着太夫人对她更亲近了些,晚席上倒也以茶代酒的敬了她一杯,也说了几句讨巧的可爱话。
果然了,姜元靖的妹妹,怎么可能是单纯的小白兔呢?
待人都散去,已是酉时。
细细一弯如弦的月莹莹悠哉的行走与天际,散着薄薄悠光,宛若清溪流水般宁静悠闲。
清凉的晚风吹皱了一湖粼粼波光,耀眼的宛若天上星子,随着漾起的竹影婆娑,花树沙沙,送着万紫千红蓬勃而出的香味去到每一个角落。
福妈妈替太夫人卸下了钗环,绞了热帕子递过去,笑道:“太夫人似乎很满意大奶奶今日的应对,是否觉得大奶奶是可托付之人?”
素白棉帕子吸饱了热水,慢慢擦拭过那双在岁月里慢慢天上枯萎纹路的手,留下薄薄的温热氤氲,在烛火下这样薄薄的雾气仿佛也有了影子,淡淡的流淌在棕红的地板上。
太夫人捂了捂手,缓缓阖了阖眼,温沉沉一笑道:“如今不过走了第一步,往后的事谁也说不清。咱们府里的那些个郎君也不是什么善茬,有谁是简单的?”
让丫头把洗漱的东西收了出去,福妈妈捻了柄犀角梳慢慢替太夫人篦着头,轻声道:“大奶奶倒也厉害,托了清光县主把话往陛下面前一递,有了陛下那句‘不失为折中的法子’便是得了张免死金牌呀。”微微一顿,“奴婢当时瞧的真切,仿佛连大公子也是不晓得的。”
太夫人扬了抹了然笑意道:“女人么,都有自己的小心思。不过想看看丈夫是不是会站出来护着自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