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畔》第五十八章（2 / 2）

“我答应了艾潼要给她画一幅画像，你们要来观看吗？”德古拉和叇清一样，脱去了那身染血的军装，此刻身穿着清新休闲的平常衣服，旁人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阳光灿烂的法国年轻人居然是杀人无数的火轮佣兵。

战士与战场是共存的，战场之外，脱下了一身血衣，努力尝试着变回曾经的样子。

不远处，赵阳吴奇两人靠在躺椅上喝着果汁，望着花田中那两对身影。

“火轮当年招收佣兵时，是要求什么年龄段？”“你推算一下——火轮正式成立大概有八九年了，雷超现在才23岁。”“雷超是什么时候进的火轮？”“雷超被他老爷子捡回火轮的时候，才六七岁的样子，后来就一直在火轮第一届训练班，训练班毕业后，火轮正式成立，战争打响。”

雷超作为第一届佣兵中的优等生，十四岁初上战场，第一战就遇见了敌方的雷奥坤。

“弟弟？！”“雷奥坤？”

雷奥坤端枪的手凝滞在半空，雷超趁机一刀捅进雷奥坤身体，嘴角勾起兴奋的狠笑……

这一刀下去之后，雷奥坤再也没有对雷超有过半分笑意，他明白了，几年前那个会哭着喊哥哥的孩子，他长大后毫不犹豫一刀捅进哥哥身体、更会毫不犹豫扣动扳机扫射四方，站在尸山尸海上杀人如麻眼都不眨。

赵阳叹口气：“有什么办法，都是收来的六七岁甚至三四岁的小孩子，从小培育，教他们拿枪，教他们杀人，想要把他们训练成杀人兵器……简直就像叇清那样。”

吴奇苦笑：“叇清表面上住在大河畔跟我们在一起，实际上……我们根本跟不上叇清的节奏……还是林猛他们跟叇清比较合拍。”“那可不是吗……我们当年那么多人，三年都杀不了他一个人！你说说这什么概念？”“是啊，狼族部落当年可是名震天下的佣兵杀手提供厂，据说隔壁的獒族整整落后狼族七个重量级的单兵作战能力！”“但是狼族的幼崽，死亡率太高了，总人数不到獒族的十分之一。”

有些人，平均寿命不超过30岁，他们是战场上胜负的基础背景；当年雷超带领火轮血洗草原，见狼族幼崽凶悍异常、不服外人管教，当即出动机枪火炮，将狼族堡垒轰毁，将狼族近百口人几乎全灭，仅有叇清得以存活；另一边的獒族部落憨厚温顺，雷超将獒族部落收编入伍，带回自由区冲锋陷阵。

“人命真不值钱。”“也要看情况——据我多年观察，每次跟小拐子打的时候，双方都死伤一大片，但要是跟艾伦呆尔打，简直就是去度假的，艾伦呆尔根本不专心杀敌。”“有一说一，作为自由区一方的人，我挺喜欢艾伦呆尔。”“德古拉也不错啊！听说德古拉规规矩矩，从不虐待俘虏，真要是打不过了，不想死的话，就投降，德古拉不会伤害俘虏的。”“伽克他们真的是亏了……伽克他们不认识德古拉，他们以为德古拉也跟其他人一样，会把俘虏折磨到死，所以就没投降。”“叇清一开始就看得出德古拉的好。”“怎么？”“不怎么，我就是能感觉得到，叇清挺喜欢德古拉的，你看叇清平时都不怎么跟我们玩儿，这会儿跟德古拉玩儿得挺好。”“哪有，只是因为今天叇清跟德古拉都带着媳妇的吧？让俩女孩子一起玩，他们俩当老公的自然也就守在旁边玩了。”“你别找借口自我安慰了！我能感觉得到，叇清是真的挺喜欢德古拉的。”“我说你怎么那么犟呢？我们跟叇清相处几年了？德古拉人是不错啦，但毕竟在战场上是敌对方，总体来说叇清跟我们关系肯定更好！”“去去去！你尊重点儿现实好不好？我们当年干的事你别告诉我你觉得已经一笔勾销了……”“德古拉在战场上不也跟叇清对轰吗？”“根本不是一回事儿！”

“叇清，帮我把水桶拎过来！”叇清递过水桶：“你打算在火轮待多久？”德古拉左手用力捏着画笔，耸肩无奈：“还有半年，等雇佣合同到期了，我就退役回家，和艾潼一起幸福生活。”叇清点点头，嗯了一声。

黑葵夫人在花丛中跑来跑去，德古拉笑着轻声问叇清：“她是黑葵的黑葵夫人吧？你们是什么关系？”叇清微微脸红，低着眼轻捏衣领：“不知道……”德古拉笑着拍拍叇清肩膀，溅叇清一脸的颜料：“我好看你，哥们——唉！颜料……对不起……”艾潼嚷嚷：“喂！是‘看好’！不是‘好看’！”“哦！知道啦！”德古拉尬笑：“艾潼说我学中文学得太烂了！可是我这几天明明已经有很大的进步了！”叇清抬手擦去脸上的颜料，轻轻放下衣领：“【法语：中文比较难，我也说得不好。】”“【法语：原来你会法语的？】”叇清抬眼望了望德古拉惊奇的神情，轻笑着低下脸去，解释道：“我只会这一句。”“嗯？只会这一句？”叇清点了点头，轻笑着补充道：“我背下了好几种语言的‘中文比较难，我也说得不好’这句话。”艾潼鼓掌憨嚷：“这操作很机智哦！”黑葵夫人呆萌地把一朵粉色的小花往艾潼头上戴：“我好喜欢你的睫毛耶！像洋娃娃一样眼睛又大睫毛又浓！都不用刷睫毛膏的耶！连下睫毛都又长又卷……”“我也超喜欢你的眼睛耶！你是有东亚血统的嘛？中国女生的丹凤眼超级漂亮哒！”“不知道有没有中国血统呐，但是很多人都夸我的眼睛漂亮耶嘿嘿嘿！唉，你围裙上的这个花纹好漂亮唉！”“啊谢谢！这是我自己绣的哦！”“哇塞这么漂亮的吗！”“你的头发染的是什么颜色呀？”“哦呵呵不是染的哦！原本天生的栗色头发，但是年纪大了就会变白、然后就变成了灰栗色咯！”“天哪你在开什么玩笑嘛？！年纪大了！？”“我已经32岁了哦！”“我以为你才二十岁！有中国血统的女生都不会老的嘛！？等等……32岁也不老呀！而且你身材这么好！你好高呀……”“呐，这样的长裙很显身材的呦！”“我怀孕之前腰也很细哒！可是现在小宝宝三个月了，不能穿显身材的衣服了耶……”“宽松带胸褶的衣服也超好看的呀！准妈妈穿带胸褶的裙子很好看的哦！”

两个女生聊起穿衣打扮热火朝天，德古拉在画布上勾勒出了艾潼和黑葵夫人的可爱身型，德古拉边画边讲述：“我十六岁的时候入伍，那时我还不知道火轮是怎样的军队，只知道在自由区，火轮的薪水是最高的，并且没有入伍年龄限制，雷超第一次出征时只有十四岁，我的战友也都不超过十八岁——那时的我们只知道冲锋陷阵，拿着薪水养活家人，不断有人阵亡，也不断有抚恤金寄去阵亡佣兵的家中，我起初很自由，因为我没有家人，我不必奋勇杀敌，我只需吃饱穿暖。后来，我十八岁那年捡到了艾潼，那是一次剿匪任务，艾潼本是好心前来送饭的居民小姑娘，被敌人拦截抓住，我拎起枪冲出去让他们住手，也因此暴露了我们的躲藏位置，我当时的队长非常生气，指责我不该为了一个陌生小姑娘暴露了整个队伍的位置，我当时也很自责，可是看到艾潼的眼神——她被我救下来之后，她看着我的眼神真的让我心动……”德古拉停下了画笔，幸福轻勾起嘴角：“所以，我也不甘示弱，跟队长承诺，我一定会在两天之内完成全部任务，于是，我做到了，那是我第一次打起精神奋勇杀敌。”在那之后，艾潼嫁给了那个年轻而善良的佣兵，年轻而善良的佣兵给这个傻乎乎而单纯的女孩起名艾潼，艾潼教德古拉说汉语和英语，德古拉每次休假都会带着满满一束鲜花回到自己和艾潼的那个花海旁的小屋子。

“再过两天，就要回战场了。”

“真不想在战场上见到你。”

“我也是。”

德古拉又补上：“在火轮，雷超、简旭威、红发、小拐子、巴斯弥尔……他们几个有虐待俘虏的习惯，假如在战场上遇到他们，死也不要投降。”叇清轻轻抬起眼，看一眼德古拉，轻轻点头：“嗯。”

“谢谢你。”

德古拉愣了愣，转而沉默，捏紧了手中的画笔，泥屋里的情景浮现在眼前……

“我只是……”德古拉愧疚：“我该阻止他们的……可是我只在一旁看着……我是想去阻止的！可是……”叇清轻笑：“你没有跟他们一起动手，就已经足够了。”“仅仅是没有一起动手，你就跟我说谢谢吗？”“嗯。”“哥们你别这样……你这样的话我都不想再回火轮上班了。”“两天之后，我们各回各的战场，该干什么干什么。”“真遗憾……”“没什么遗憾的。”

赵阳和吴奇枕着胳膊望着花田、望着天空，自由区的硝烟味道越来越浓了，战火很快就要蔓延。

“你想要怎么死？”“被炮轰死吧，痛快些。”“我们肯定死得快。”“死得快又怎样，不怕它，咱又不怕死。”“是啊，早就在鬼门关溜达了多少次了，都习惯了。”“真到了要死的时候，应该还是会有一点怕的。”“我不怕，我死后就能见到我姐姐了。”“你不容易死，你可是名单上的人。”“算了吧，火轮这段时间根本不吃名单那套了！简旭威上次连达九子规和艳后大姐都敢抓。”“也对，火轮兵强马壮，雷超现在根本不怕陈杰克。”“陈杰克都多少年没上线了……存在感都快被雷超给抢光了！”“雷超还不是要替他爹办事吗。”“他爹手下只有这支火轮军队，而自由区里想干掉他爹的人有叛军、有大河畔、有自由区残余军队、有黑葵，还有一些民间拥护自由区的势力。”“叇清上次已经提醒过雷超了，说让雷超好好反思到底要不要一直跟着他爹混。”“可是雷超不但不领情，还嘲讽大河畔是最容易被吃掉的棋子……”“雷超心里只有他爹和他哥，其他的他什么都不管。”“可惜了叇清还一直给雷超机会……”“傻雷超根本不理叇清。”

火轮、叛军、黑葵、大河畔。

雷超、雷奥坤、黑葵夫人……

三个人里，只有黑葵夫人看清了叇清的位置。

火轮总部周边，黑街的小混混踩灭了未吸完的烟头，狠狠吐出一口烟来：“走吧，没救了。”有人反对：“就这样走了，也太草率了吧？”“那还能怎样？”

“老子再问你一遍，到底是你泄露的！还是我们火轮的哪个内奸泄露的！？”

“是我！”

“你他妈给老子当了几年的贴身侍卫，你说是你泄露的……”

“是我泄露的！”

简旭威背过身去，雷超冷笑问：“你怎么了？”简旭威吸吸鼻子：“我他妈不信……沉羌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了……这事是他干的？”雷超随手拨弄着火盆里的烙铁：“你也是牛逼，还军师呢，自己身边就有这么个内奸，这么多年了硬是没发现。”“我发觉过异样！可是我不想怀疑沉羌！”简旭威狠狠转过去一把掐住沉羌的脖子咬牙狠狠道：“你他妈……”话音未落眼泪就流了出来，沉羌望着简旭威不说话。

当天中午，沉羌被枪决，由简旭威亲自执行。

“喂……李湛清？”“喂？情况怎么样？沉羌出来了吗？”“沉羌被枪决了。”电话那头久久的沉静。

李湛清默默站在路灯下，低沉问道：“尸体呢？”“刚从后山捡回来，要带回来吗？”“尸体完整吗？”“嗯……我们还是把他火化了再带回来吧……”“好。”

雷超拍拍简旭威的肩膀：“下次再发现你身边有内奸，连你一起收拾。”简旭威抬起头，泪流满面，雷超冷哼一声：“哭什么哭？我倒不信你他妈真的瞎了这么多年！自作自受！”艾伦道尔赶上来，坐在简旭威身边：“别哭了，你再从佣兵里挑个警卫不就行了？”“我他妈好想沉羌啊！我全程在给他台阶下！他他他……他妈的一心求死！？”“沉羌这孩子是挺乖巧的。”“我宁可他平时跟红发一样尽惹我生气……”小拐子冷哼一声斜眼望简旭威：“沉羌死了，瞧你哭得，那炽绝默翼呢？谁他妈哭炽绝默翼？”

天国里，他与他相聚，他冲他招手，他冲他微笑，他们趴在云朵上往下望。

“叇清，你不是说战士死后地狱都不稀罕收吗，我有机会的话就告诉你，告诉你我现在在哪里。”半透明的幽灵少年一脸天真地握拳发誓，叇清向他伸出手，指尖却直接穿过了那片微光，什么也触不到。

“叇清，你不是一直孤零零的没有亲人吗，我帮你去问问你的妈妈是谁！”叇清在梦中轻轻微笑，回答道：“不必了，谢谢你。”

“叇清，你……你还记得我嘛？”叇清在梦中蹲下身来，望着那个半透明发着微光的幽灵小女孩，温柔道：“花琳，好久没看到你了。”“你还记得我！呜呜呜……我还以为你早就忘了我了呢！”“怎么会。”

“叇清！我们把火轮拦下来了！他们没能过了大运河！”伽克搭着医疗兵的肩膀冲叇清笑，叇清茫然望着眼前那片微光盈盈：“我好想你们。”

突然间黑暗压来！四周的一切被吞噬！恶煞鬼怪双瞳血红如灯、一颗颗红灯獠牙的头颅在滚滚黑雾中浮动！母亲巨大狰狞的骨爪从浓雾中伸出，将叇清牢牢抓住锁死！地下涌出的瘦骨如柴的鬼魂张着空洞的嘴，伸出无数黑色枯骨般的双手缠住叇清，哭嚎着咬住叇清的双臂吊至身后，无数双滴着血的骨爪贪婪地扑上叇清的身体、撕裂、穿透、剜心、剖腹，叇清嘴角流下鲜血，母亲狰狞的骷髅头张开血盆大口，钢刺般的獠牙狠狠撕咬叇清的脖肩，鲜血骨肉横飞，众鬼怪骷髅分食之，一并嚼碎吞喝下……

一阵压抑胸闷，叇清喘着粗气睁开眼，只见飒凛急匆匆扑在自己身边将自己摇醒……

“你刚刚去哪儿了？”叇清扶额起身，飒凛举起饭盒——找吃的去了。

“你饿了？”叇清从桌前站起身来，只见桌前的钟表已指向六点。

久违的平静校园生活。

伽克的骨灰埋在那片密林，林猛填完土，将铲子往地上一扎，拧开酒壶洒在地上；沉羌的骨灰也回归了自由区，由李湛清所统领的黑街将沉羌的骨灰埋在一个荒废的小村庄，那是沉羌的故乡——今日清晨刚下葬，晨曦照着墓上青草叶上的露水，李湛清灭了烟，转身带领黑街众人静静离开，叇清站在不远处的石屋门后，按下通讯器的回放键，沉羌的声音轻轻传出：

“嗯……一定能再见面……再见……”仿佛沉羌还在……

沉羌，男，17岁，于12岁那年被火轮军师简旭威强收在身边，在火轮5年期间，没有杀过一个自由区人，暗地里用自己的工资支援大河畔军火，利用自己的身份放走林猛三次，放走南笛两次，放走达九子规三次，放走俢迪贝尔一次，放走自由区俘虏不计其数，大运河密林伏击战失利一事中，被简旭威推出顶罪，审讯调查中，独自一人揽下所有火轮内奸所留下的蛛丝马迹，被简旭威亲手枪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