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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苍茫,那尊银白色机甲已经被王强摁倒在了平原上,各个部位的细微零件徒劳、不安地活动着,似乎想奋力站起身。
与此同时,操作舱里的机修师沉默地缓缓攥紧手掌……即使不用眼睛去看,以他对这尊机甲的熟悉程度,也能准确说出损伤的具体状况。
平衡轴已经被打断了,神经接驳系统也遭到一定程度的破坏,恐怕没法再做出有效操作了……机修师眯了眯眼,嘴唇抿紧,王强果然还是一如当年的勇猛,凭借肉身就敢朝着他玩命……所以呢,自己还是败在了他的手上?
果然还是不甘心啊!
机修师一边这么想着,暂时也没去管还在外面大拆特拆的王强,仅仅一边从储物阁掏出了瓶墨绿的酒,用大拇指轻轻顶开盖子,享受地喝了起来。
一手拿着酒瓶,一手在操作光屏上随意地操作了几下后,他怔怔地失了一会儿神,明明是烈酒入喉,但到了胃里却如白开水一般平淡,甚至让人有些不过瘾……勃然大怒。
“算了,没意思!”机修师喃喃自语了一句,然后抛开酒瓶,爬出操作舱,狠狠地踹开了入口的合金门……毫无畏惧地冲王强大喊着,“喂,你不是要杀我吗?来啊!”
刘协有些震惊地看着终于露出容貌的这个男人,年纪大约四十多岁,和同龄的大叔们没什么不同,气质也比较颓废……唯一让人稍稍注目的大概就是他那跨越整张脸的狰狞伤疤,以及那微微颤抖的、像农民一般的黝黑双手……想必机甲的操纵一定很复杂。
机修师费力地从门内爬出,同样踩在机甲的背上,长时间未修理的脏辫随风飘荡,像在恐惧……更像在愤怒,他瞪了王强一眼,又重复了一遍那句极具挑衅的话语。
“来啊,你不是要杀我的吗?”
他干脆地张开双臂,认命似的放弃抵抗。
就在这时,刘协突然发现攥住自己的机械大手的力度……似乎轻了那么一丁点。
好像,轻轻一挣脱,马上就可以离开了。
王强停止了先前的拆迁行为,看似不经意的语气平淡地问道:“怎么,机修师,就你一个人前来送命么?”
他顿了顿,双手插兜,俯视着对方道:“所谓的‘乐园’麾下战将,最终落得的下场就是孤身一人战死?”
王强看着眼前这个走到穷山水路的男人,内心其实十分不解,为什么要在消失三年后回来……而且为什么要独自一人?送死吗?
虽说那个能号称解放所有人形异常自由和平等的“乐园”……从三年前与收容者协会一战后便萎靡不振,几近解散,但部分核心成员还是非常活跃的,例如……薛乔恩。
联系到她一年前被重新收容,现在好不容易又跑了出来,却花宝贵的三天时间接触了一个普通人,莫不是在酝酿什么大阴谋?
王强虽然是属于“战斗人员”那一列的,不负责领导,但必要的一些情报还是得试探的……
机修师摇摇头,嘴唇苦涩一扬,“我的个人生死……不重要。”
刘协愣住,什么意思,对方为了救他……竟愿意付出生命?
这属实让他难以理解,一种难以言喻的愧疚感涌上心头,甚至盖过了面对这些超自然力量本身的害怕和惊慌。
就在这时,机修师又抬高音量,喝了那么一嗓子,道:“别多废话了,王强,敢和我一决胜负吗?”
说罢,他有意调整了一下站姿,掩饰住了刘协,其言语的隐晦意思是……赶紧地走吧,我马上就拖不住这疯子了。
刘协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额头上早已渗出了汗珠,就这样走么,就这样头也不回地逃跑?
不会吧,不会吧……
容不得青年多思考,这世上也本来就没什么事能十全十美的,所以王强冲着机修师如猛虎下山般扑过去的一瞬间……刘协咬了咬牙,用尽吃奶的力气,双手撑着身体从机修大手中脱离出来,根本不敢回头。
身后传来的熟悉痛扁声,刘协丝毫不敢放缓脚下的步伐,只不过脑海中总忍不住想象机修师被王强揍成猪头的模样……很好笑,但他更想哭。
在几天前,他刘协还是一个不惹事的三好青年,就是宅了点……谁知道竟然会发生这么多骇人听闻的破事呢。
一个疯子敢不穿戴任何安全设备跳飞机,砸翻了一尊严重怀疑来自未来的银白机甲,还在那若无其事地对话……什么异常,什么收容者协会,什么乐园,都是他听都没听过的破词,到底拍电影还是电视剧?
轰轰轰——
王强的攻势还在继续,挥击过无数次的双手依旧稳定而执着,震得空气嗡然做响,也没有太多技巧可言,兴许是知道机修师脱离了机甲就是纯粹的普通人,只是沉默地将他逼到绝境。
又是一记足以击碎骨头的直拳,从机修师的脸颊上弹起,无情地带出一串血花,潇洒地扬在空中,他终于支撑不住身体的平衡了,就像自己先前被王强扳倒的机甲,后仰着朝地面坠去。
一秒后,王强紧跟着跳了下来,单脚狠狠地踏在机修师的腹部,后者的身躯因作用力弯成了一只可怜待宰的虾米,直至被狼狈地踩在地面上,动弹不得。
机修师的脸色当即泛起一抹病态的潮红,喷出一大口鲜血,但还是咬牙切齿道:“呵呵,王强……你会后悔的!”
王强闻言,瞳孔不由得微微一缩。
但还未等他反应过来,那尊银白色的机甲……轰然自爆了。
首先,是一道将近撕开天空云层的惨白光束,那是机甲的核心能量源爆开所引起的,方圆百里的电子信号都在一瞬间断开,也就是说,王强在这一刻,已经失去了和协会联系的手段……
他震惊地看着那束直冲天际的光束化作一阵向地面疯狂扩散的量子波动,最先接触到的树木全部被粉碎为尘埃,无一幸免……面对这一幕,即使王强再淡定,也不由得爆了个粗口。
“操!”
他赶紧一把抓住机修师的衣领,愤怒地摇晃着道:“你这个疯子,你也会死的!”
机修师笑笑,“对,我会死……从三年前输给你,我就在机甲的程序上加了这么一道自爆操作,‘崩’的一声,大家都同归于尽,多好嘛。”
机修师十分嘲讽地摊开双手,呈大字型躺在地上,喘着粗气,对着王强说了七个字:
“还有,我不想躲了。”
一直在奋力奔跑的刘协也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看见那仿佛灭世的粗壮光束时,脑海一片漫长的空白……
刘协一开始并没听清机修师嘴巴里在说什么,还在不顾一切地迈开两条腿,疯狂向前跑着,直到耳畔边隐隐约约追来这句话,他才傻傻地扭过头问道:“你说什么?”
什么叫……不想躲了?
就是这么一愣神,刘协脚下一绊,十分狼狈地飞出去好几米远,撞到一个倒霉的木桩上,“砰”的一下,额头鼓起一个红包。
堪堪明白那话是什么意思后,刘协连滚带爬地站起身,一脸愤怒、实则哀求地朝着机修师咆哮道:“别说胡话,赶紧走啊,来得及……”
“我们两个人,走不了。”
话语未落,机修师便无情地打断了他,声音虽然与先前无异,冷酷到令人皱眉……但刘协分明能听出隐藏在其中的一丝颤抖。
紧接着,他迅速道:“收容者协会对于怎么追杀一个‘罪徒’很有心得,如果你觉得闷头跑就能跑出他们的追捕,那是不可能的。”
机修师没有喘气,丝毫不给刘协插话的空间道:“所以需要一个人来殿后,而那个人是我,就这么简单,快跑吧。”
说完,这个中年男人……或者说,曾经不可一世的机械天才,人形异常,深深地看了刘协一眼,露出了一个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