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1 / 1）

爸妈是农家人，从小生活苦，能够上学便是大幸。他们每天不仅要在学校学习知识，回家后还得接着干农活。听我妈说她当学生那会儿连饭都吃不饱，在学校吃的菜都是从家里带的辣椒酱，每天都吃这个，见别人能吃上其他东西，羡慕不已。她回忆起那段往事的时候眼里全是悲伤，仿佛是她永远的痛楚。自从有了工作，爸妈便在远离农村老家的县城里买了新房，经过多年努力家里条件比以前好了太多，这是以往绝不敢想象的。只不过现在他俩每日三餐都大吃大喝，似乎想把从前不曾得到的东西抓补回来一般，很多时候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也难以理解。他们经历过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对于食物具有某种强烈的依赖，而这却是我们这一代人难以体会的。

如今快到退休的年段。不巧的是，爸爸身体超重得了三高并伴着痛风，妈妈则迷上了搓麻将。爸爸每天晚上在沙发上喊着脚痛，妈妈闻声无动于衷，反倒被麻友们呼来唤去不亦乐乎。爸爸埋怨妈妈对爱情的冷漠冷淡，对赌博却热情有加。可我妈在国粹的引诱下，别提生活过得多么有滋有味了，所以她不仅不愿舍弃，还时不时嘲笑爸爸呆板专横的性子。妈妈打牌机灵，少输多赢，爸爸并不算特别干涉。

我爸是个老好人，这是周围人对他的评价。他中短身材，体型委实胖极了，肚子脑袋都大得出奇。平日走在路上，整个人总显得慢悠悠的。于此对常人看来，他不仅懒，而且也没什么竞争力。不过少有人知，爸爸做人就像他那圆滚滚的肚皮一样圆滑。他的圆滑并不外显，而是内敛，见山不见水，这种人往往能干大事。

爸爸有三个姐妹。他排行老二，是家里唯一的儿子，所以特别受他母亲也就是我奶奶的重视。若要问对我爸爸成长影响最大的人是谁，那就是我奶奶。奶奶出身贫寒，人十分精明，当家的便是她。我的爷爷性格懦弱，他刚出生那会儿就失去了自己的父亲。当年国家发生危机，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爷爷的父亲从小志向高远、不甘平凡，尽管那时孩子才刚出生不久，但为了抗战，他还是果断去了战场。之后妻子在家每天盼望着丈夫平安归来，可时间在走，却始终没有他的消息。做母亲的并没有为此改嫁，但这寂寞无处排解，便将对丈夫的思念之情统统塞给了孩子，于是爷爷打小就被照顾得无微不至。

不过这世上只有苦难才能助长一个人的坚强，如此溺爱则导致爷爷没有阳刚气质，而正所谓阴阳调和，拥有阳刚之气的奶奶恰恰弥补了这种不足。在他俩结婚后，家里几乎所有大小关于谋略之事都不用爷爷参合，爷爷只需付出体力代价便可。爷爷倒是乐在其中，他知晓奶奶比他聪明，所以凡事任由奶奶做主。

有件事曾一度在奶奶心中引起波澜，那就是她的长兄因在学校成绩极佳考到北京某所军校，之后获得军衔留在北京生活，从此摆脱了贫困。这事在村里简直爆开了花，人人都艳羡不已。可这位兄长得了好处后，多年来却从未回家看望过老人，对家乡不闻不问，像是完全没有了孝心。或许他看到外面世界的繁华，对自己那卑微的家乡彻底漠视了。奶奶对此非常不满，更是后悔当初没有努力学习。因此她教育我爸要学习，更要拼命努力学习。某次我爸正在地里干活，偶然被奶奶望见。突然间奶奶竟是想起了什么，飞快跑到她儿子面前一把将其手里的锄头夺走，并呵斥他回家看书。后来爸爸被重点培养，他的三姐妹都没有机会上学了。

我爸继承了奶奶的聪慧跟爷爷的软弱，合在一起便似乌龟般的性子。他当年初中升专考试极为幸运。其实爸爸本身成绩只能算班里前十名，兴许真是神机妙算，在当时政治科目考试中居然恰巧考到了他前些天特意背诵的几个理论。考试那天他笔下生风，政治为最后的总分拔高了不少，成绩排到班级第一，成了班里唯一一个考上师专的人。当时在他那小到不足三百人的学校，总共也只有两人考中。

然而老天爷恐怕觉得我爸年纪轻轻还没历经过什么磨练，容易纵使其骄傲难以功德圆满，便又捉弄他。好不容易师专毕业后，爸爸却被分配到一个离家几十公里外更为偏僻的乡村小学教书。当年那地方太过贫穷，就连学生读书的教室都是人家废弃不用的房屋，到处显得破破烂烂，根本无法给教师提供住宿。况且那个年代哪有像现在满天飞的油泊大路，西部地区的马路贫瘠而狭窄，仿佛村后那条臭水沟。从学校到家山高路远，爸爸独自骑着自行车每天一个来回，而路途漫长难免会晕头转向、体力不支。他告诉我有次在回家路上竟然眼前一黑，一下子不省人事。等到混混沌沌清醒过来，刹那间又心生悲凉，不免坐在路边痛哭。可哭了之后还得上路，此中的艰难，不得而知。值得一提的是，这段时期爸爸倒是获得了难能可贵的磨砺机会，他开始渐渐击退心底的软弱。有时候恰逢下雨，天色雾气严重，县城里电视塔发出的亮光就成了他回家唯一的信念。那会儿爸爸不到二十岁，正值青春年少，我不能想象他如何才熬过这段艰难岁月。

幸而运有转机，大概这世间真是祸福相依，两年后爸爸得人赏识，被调到自己乡里的学校。他经过这一番苦困还真变得勇敢起来，在校里算得上是年轻有为，敢于出头。当前任校长调动工作去了县城，爸爸凭借自己的胆识和谋略在明争暗斗中取胜，成为学校历年来最年轻的校长。

由此我爸算摆脱了贫困。他看重家庭，夏天天气燥热，家人频频叫苦。某次发了工资后，爸爸就立刻动身前往县城买了个菊花牌落地电扇，并独自扛了回家。那时整个村几乎没有人家会有电扇，而这花了我爸两个月的工资，家人虽没有逢人就夸但心里是敬着他的。此时的爸爸年纪才刚满二十二，却已经是撑起一个大家庭的顶梁柱了。不过自从他当上校长把学校搞得风风火火的同时难免应酬颇多，原本消瘦的个子被锤炼得身宽体胖，加上后来心性内敛，人们往往会被他胖嘟嘟的模样给蛊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