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碎片（其三）（1 / 2）

018

圆满了吧，这样就。再也没有要争取的东西了吧？

019

身处黑暗之中，大概也就够了吧。

——杂音——

枫凌已经实现了他的梦想，“谢谢你，”枫凌仍然处在震撼的余味中，“蒂兰，谢谢你……”

“枫凌！过来！”父亲怒斥道，“嘀嘀咕咕啥？”

很久没见过这样的父亲了，准确来说，身着族袍的父亲。父亲用绣着特殊纹路的大黑袖口，用力地把枫凌拂到厚皮装订的经书前。在礼堂里、一众人前、牧师的注视下，他们要离亲叛众，终身享有众叛亲离，也包括枫凌的叔伯姑姨甚至母亲。

父亲拿起剪刀，牧师温柔地抓住他的手问道：“你真的确定吗？”

父亲强硬地挣脱开，“不走，闯不出名堂，没出路！”引起众人唏嘘。

“你们安逸、享乐，攀附领主，压榨农民，领主当咱狗，让放羊，平民怨声载道，诅咒的，不是领主的贪婪而是我们精明的决策。”众人连连摇头。

“依附人者，为人所弃，则无生可谈；从商，处处受人排挤，集市位置不论先后而站冷岗，货物逾期不能追责却自担损失，人格还要给辱骂。耻！”

此时一个胡髯秃头大汉脱帽起立反驳：“你不就是给人在集市上啐了口唾沫、辱了几句！你就要叛了你老祖！你对得起？成了异乡人，神不保佑，收你才智、眼界、运气，予你愚笨、陋习、厄运，不再是陵歌太（真正的）人！”

“知耻！要改变现状！不是逃！神佑积极上进者。我要，要改变现状，不再被孤立排挤，打开他们的眼界，展现陵歌太人的自强自立！

“脱离后，捅了娄子，我扛！至少要让后代知道：陵歌太人不是故步自封的！有奋进者！”

众人偏见不改。

“枫凌，从今天起，父子相依为命，不再诵经、礼陵歌太教的拜，不压迫其他民族，不偏见自傲，听明白了吗！”

小枫凌只是哭，从“当下”的前一天就没停过。前一天，干货船航运的老板带着他的朋友来到父亲的店里讨抚恤金。货是父亲的雇的船和船员是他们的，依照合同，父亲不仅不需要支付翻船死伤船员的抚恤金，甚至可以反要一笔货物的赔偿。他们粗暴了把父亲的店砸了，把钱抢走了，还让父亲在集市口下跪，遭到知情人和不知情人的辱骂，唾沫更是一次次污染着标志信仰的六角星。法庭拒绝立案，是平民集体要求的，领主为了展现宽宏大量，决定流放。

“等一下，这钱给你，”伯伯递来一个袋子，里面装满了碎金和碎银。

一人呵斥：“他就要不是我们的人了！”

“他还是！还是！”

多亏伯伯的地位不低，遏制住了反对。

小枫凌还在哭，只是哑了不出声了，任凭父亲粗暴地减去他编的可爱动人的头发，他的手一直扒在父亲的袖口上，左手甚至抓住了一丝头发，他还不太会讲话，但清晰地懂得“头发”的意味，随后脱去幼童的长袍，绣着名字的袍子被火焰吞噬殆尽，最终割破手指，把血洒在经书上。

“记住：你们不是遭受众叛亲离，而是选择了离亲叛众！”

他们穿上衣服，戴上了有帽檐的帽子，要向新的国度出发。

——杂音——

020

——杂音——

一阵尖利的哭声响彻整片天空，任凭谁都能听出这其中的悲哀与绝望。

“醒了？”

“早安，父亲……为什么……吵？”

“是隔壁的托雷特，估计父母挺不住了吧。**，还要死多少人？”

“怎么了，隔壁的爷爷、奶奶？”

“死了。”

“我的神啊！”

“水源不净，疾病顺着水传播，自革新以来如此了。”父亲拍了拍自制的蒸馏器，“他们没有知识，直饮用河水，河里漂流的都是些什么你知道吗？”

摇头。

“最早是煤渣、马粪，托雷特是恭夫，对倾倒马粪清楚着；后来还有皮革场的革浆，成分什么的，隔得老远就能闻到；有屠场的血肉，牧场病死的肥猪……”

“pa……”

“住贫民窟，危机四伏：防盗、防偷、防抢、防病，讨生活的要被压榨至死。本来能活到见孙子的奴隶，在成为自由人后，反而活不过二十……该死，这怎么卡住了！”

“爸爸，”

“等我一下……”

“托雷特叔叔，要去哪里？”小枫凌透过门缝看见托雷特推恭夫用的推车走过门前，推车上的用破毯子盖着的，定不是马粪，马粪早在凌晨时分就下了河了，这时估计已经漂到邻镇了。

“不知道嘞，哪里有多的土地来埋呀！”

小枫凌把门又推开了一些，惨淡的光景投射进去。

托雷特原本粗硬的袖口经过几次举起放下后已经失去了往日的精神，重重地贴在碗口上，瘦削变形的背影吃力地推着车前进，每一步都陷进杂糅了贫民一切不幸的污秽的泥中，似乎将要匍匐，车上的破毯子也随之一动一动。

“不要去，看着就好。”父亲拉住枫凌，生怕失去孩子。

小枫凌还是抑不住好奇和关心，要去。

“只看！不然，活不成了！”

托雷特父母前几日的慵懒无力不是年纪的作祟，直到早上他去舀水冲泡过半是粪土的咖啡前，托雷特都很不明白这一点。一只发胀的手——在水桶底部发现的，那桶水四天前打回来时根本看不见底，有些不明的大物体实在不稀奇，倒是这只手——致命。他明白了——自己活不长这件事。

两副老骨头在忒晤市河面上跳出新生，托雷特亲吻不存在十字架，死者的衣物还是留了下来，说不定能给老婆小孩添点暖和，对于父母的愧疚——加上这两天的争吵的，把他压垮，他不禁也无力起来，不知道能否把自己和车带回家去。

“枫凌，回来！”

——杂音——

021

这苦我吃过，怎一个惨字了得？

——杂音——

“孩子，好孩子，不错，抱歉……”

枫凌面前只是地毯，跪着低头看的，父亲的手厚重地抚他头，顺好他的头发，不要耷拉下来啊。

“无疑，他们的底线在那里。根本，碰不得，根本碰不得！”

“为什……要向蒂兰下手……”

“你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