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再初见（1 / 1）

这一夜唐方做了个梦，梦里时而是病榻上洛黛兰临死前的样子，时而是周小雨被法术淹没时的惊恐眼神。

刘大力敷了金疮药躺凉席上睡得死沉，老徐借着窗外照进来的星光，看着蜷缩起来的唐方。

这个突然闯入他生活的年轻人，处处都透着奇怪。

老徐从一开始就看出唐方心中有苦，有难以抉择的事情，这不算奇怪，毕竟这年月什么人间悲剧都可能发生。后来发现唐方做的讲的一些东西，是他闻所未闻的，黑板粉笔的发明，那奇奇怪怪的数学符号，还有最近院子里消失的蚊虫。

他又不傻，能猜得出来这件事跟唐方有关。

还有，这小子明明一身好武艺，内力也深厚，刚刚见面的时候，怎么洗个凉水澡冻成那个德性？

“哼，不会演我的吧？”

老徐目光沉凝，从床榻上坐起身来，用他那深厚功力带来的夜视能力，找出账本和毛笔，重重地写下：“推功过血，记账五百文！”

……

“老徐你是人吗？两个多月前的账，突然记上？”唐方挥舞着账本，从竹屋里走出来。

正煮早饭的老徐翻了翻白眼：“你特么把我账本放回去！一大早偷我账本是想干嘛？”

唐方愤愤地抖动着账本：“不是我偷偷看一眼我都不知道，推功过血收我五百文？还有那黑板，石灰石膏，你看看这是多少钱？有你这么黑心的吗？”

“说吧，你又想干什么？”

“帮我偷样东西。”

“不干。”

“不是我偷偷看一眼我都不知道，推功过血收我五百文？还有那黑板，石灰石膏……”

“混小子，你没其它词儿了？”

“帮我砍棵树。”

“自己砍去。”

“我砍不了。”

“还有你砍不了的树？”

“有，洛府当家主母院子里的树。”

“那踏马我就能砍得了？！”

刘大力本来被吵醒准备起身，听到这里，缩了缩脖子，又把眼睛闭上了。

“我什么都没听见！”

就在唐方与老徐聊天的时候，院门外传来一声问候：“徐公在不在？故人来访。”

…………

黑二哥一向与“雨哥”同住。

私下里，熊哥等人自然看得出来所谓“雨哥”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都以为黑二哥和“雨哥”是互为姘头的关系。

早上的时候，熊哥吊着一只胳膊来到帮会据点，在院子里等着黑二哥出来。不多久，鼻青脸肿的鹰哥也来了，接着便是一众街溜子陆陆续续前来。

等到日上三竿，紧闭的房门才终于打开，熊哥等人抬头看去，只见黑二哥今日穿了一身青黑长袍，黑巾蒙面，头戴斗笠，斗笠上垂下黑纱。身旁落后半步的雨哥仍是以往的样子，女扮男装，同样黑巾蒙面。

二人手上都握着长剑。

“老大！”

“竹林武馆找他们算账……”

“干死他们……”

“让他们看看我们青龙帮的厉害！”

一众人等纷纷叫嚷着，群情激奋。

“都闭嘴！”洛黛兰一如既往地压低了嗓音：“今日尔等都待在院子里，哪儿都不许去。我和小雨去会会他们。”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都不再言语。黑二哥带着小雨离开院子后，又过了半晌，才有人长舒一口气，坐到地上，仿佛推倒了一张骨牌，所有人全都活了过来。

“要不是老大不让去……”

“真想亲手揍那小子一顿。”

“唉，没办法，老大说了算嘛！”

洛黛兰领着小雨出了西城门，沿着长河岸边、城墙脚下的路向北走去，等进了竹林小路，二人将面巾扯下，挂在脖子上。

“小姐，我们去见徐公没问题吗？”

“放心吧小雨，徐公不会告密的。”

“小姐，我们离家出走几个月了，也该回去了吧？”

“除非是唐方来了，否则我不会回去的。”

“小雨不明白，小姐你才见过他一次，都已经两年了，为什么就认准了他？不是说小姐不好啊，可小姐确实也不是那种遵守礼法的人，为何对一个娃娃亲这样执着？”

斗笠下的洛黛兰嘴角微微翘起，没有回答。

虽然最后一次见唐方是两年前，但其实二人小时候有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只是那时他们都还小。

二女在竹林中前行数十步，有呼喝声传来，继续前进，便到了老徐的院门前，而呼喝声却是从院子北边传来的。

周小雨疾行几步，来到院门前，举手正要敲门，身后小姐却出声叫住了她，回头看去，就见洛黛兰正向着北边走去，周小雨心下不解，却也跟了过去。

洛黛兰心中有着莫名的感觉，想要去北边声音传来的地方看看。前行几步，绕过遮挡视线的绿竹，凝目望了过去。

那边一群人正在呼呼哈哈地练着一套掌法，而在他们前方，一个十六七岁的高大少年仔细注意着他们的动作是否到位。而就在洛黛兰的目光投向少年时，那少年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亦将视线抬起，越过一众学生，落在了洛黛兰的身上。

夏天的风穿过竹林，吹动少女头上斗笠的纱帘，露出一张未经伪装、略带英气的俏脸。

唐方只感觉周围的声音渐渐远去，有青山拔地而起，将自己带到高绝之处，周围有桃花朵朵，桃树下自己的两位道侣一抬头看到自己，笑着招呼：“唐方，我和小雨商量过了，我们门派就叫黛雨门吧！你来做门主，我和小雨教徒弟。”

纱帘落下，隔开二人的视线。洛黛兰心中万般念头转过，忽感觉有人扯了扯自己衣袖，耳边传来周小雨的声音：“小姐，小姐！”

周小雨不知小姐为何突然呆住。她也看到了唐方，但并没有认出来。

两年前的唐方，没有如今这样高大，皮肤也略显黝黑——事实上，唐方在两个多月前也仍然是被太阳晒黑的样子，如今的白嫩面皮，是筑基的作用。

洛黛兰右手抬起，按住周小雨扯她袖子的手，声音略带些激动地说道：“是唐方！”

周小雨吓了一跳，又抬眼看着远处的少年，心中暗道：两年前的黑小子，怎么变得这样白净了？

唐方露出一个陌生客气的微笑，点了点头，收回视线，继续监督学生们练武。

洛黛兰转身回到老徐门前：“青龙帮帮主求见徐公。”

周小雨心中不解：难得见到了，小姐怎么不去找唐方唐公子？

“请进……洛二小姐？”

“徐公安好……温公？”

…………

“老师，我们去帮徐爷爷做饭了～”

“好，去吧！大力，你留一下。”

唐方看着孩子们一哄而散，与刘大力聊起了对刘大力的前程安排。

“老徐的意思呢，他找人给你安排在里正手下做事，或者去洛府当私兵，收入都比你在码头做脚夫强。

在里正手下比较清闲，平日里可以就在武馆待着，练练武功，认认字；而做私兵收入比较高，就是每天要点卯上岗，没什么空闲。

各有利弊，老徐让我问问你，你自己想做什么？”

刘大力沉默片刻后：“俺想认字。”

唐方笑了笑：“嗯，我也是这么想的。过两年认得字多了，可以试试去做个将军什么的。”

刘大力：“将军俺可做不了……”

唐方拍拍他肩膀：“不用妄自菲薄，等你慈悲掌小成之后，我再教你一套枪法，大将军不好说，做个前军将领还是可以的。南方和西南方的战事估计还要打上几年，到时候还有立功授勋的机会。”

刘大力挠了挠头，还是有些不敢想。

“行了，你去把铺盖行李都搬过来，以后就住这边。”

刘大力走后，唐方又在竹荫下默默地站了一会儿，终于叹了口气，去应对洛黛兰。

他回到竹林小院，老徐在做饭，而洛黛兰与温图坐在竹亭下聊着天，周小雨侍立于洛黛兰身后，温图身后站着两名弟子。

温图是当世知名大儒，前两个月才到的洛家镇——就是刘大力被鹰哥打的那天晚上，行李还是刘大力帮忙搬运的。

他年轻的时候脾气火爆，在皇都为官时得罪了人，后来是当时还在宫中做太监的老徐救了他一命，所以这次在离开洛家镇之前，特意来拜访老徐。

他早上就来了，说是拜访老徐，倒是对唐方的武馆颇感兴趣，上午的时候带着两个弟子在那边看了一会儿唐方教学生。他本身武艺也很不错，却也没有对唐方的教学多发表看法。

后来就回到老徐这边，跟老徐叙叙旧，聊一聊这些年在各地的见闻。再后来就是洛黛兰来了。

算起来温图与洛黛兰也有些渊源——温图有一个同窗师弟，叫王荆的，在洛府做客卿，这次温图来到洛家镇，王荆还曾代表洛府去拜访过他，送了一些礼物。

唐方对所谓大儒没什么兴趣，不仅没有尊重的心理，甚至还恶趣味地故意翘起二郎腿。只是不知这一举动背后，是因为温图的大儒身份多还是因为洛黛兰在场更多。

温图与洛黛兰二人都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满，反而是周小雨和温图身后的两个弟子皱起了眉头。

周小雨作为丫鬟一向脾气好，温图身后一名不到三十岁的弟子倒是颇有乃师年轻时的脾性，直接出言骂道：“竖子无状，枉为人师。”

唐方嗤笑：“关你屁事。”

“你……粗俗！”

“嗯……干卿底事？”

那人刚要再说些什么，温图出声制止了他：“齐岚，慎言！”

“是，老师。”

“这位想必就是方唐方宗师了吧？”洛黛兰适时开口：“在下青龙帮帮主。”

唐方眉毛跳了一下，这才知道洛黛兰为何出现在这里。只是不知她怎么成了青龙帮的帮主？前两世没这一出啊。

唐方知道现在的洛黛兰其实能认出自己，不过他也没挑明：“哦～原来是你，昨晚那个大个子是你手下？我就是方宗师，要打一架吗？”

“乡野小儿也敢自称宗师。”

这话又是齐岚说的，在温图出言呵斥之前，唐方抢先骂道：“哪来的野狗叫？”

洛黛兰也有些不高兴起来：“齐兄若是见不惯我们这江湖龃龉，不妨去出去转转。”

齐岚急道：“洛二小姐，在下是站在你这边的啊！”

“噗嗤……”

“嗤！”

唐方笑出了声，周小雨闭紧嘴巴却没憋住，从鼻孔发出了嗤笑声。

“齐岚！”温图也有些尴尬，不过还是给弟子留了些颜面：“你回去跟你师弟们说一声，为师中午不回去了，让他们自行用餐。”

齐岚自知失言，答应一声，以袖遮面而去。

“啧啧，总有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唐方一点都不客气，又在后面补了一刀，齐岚离去的脚步更快了三分。

唐方虽有打算不带洛黛兰去修仙，但他那是清楚，如果没有自己，洛黛兰只会与周小雨在一起。说他私心作祟也好，占有欲也罢，他可不想看到有其他人染指自己曾经数百年的道侣。

“好了，方唐宗师。”洛黛兰眼带笑意，说起“方唐宗师”的语气不像在说“方唐宗师”，倒是像“荒唐宗师”：“你说让本帮主来找你，现在我来了，怎么解决？”

“打一架呗，谁赢了听谁的。”唐方语气随意：“江湖规矩嘛！”

“好，那我们何时何地打？”

“此时此地。”

“现在？”洛黛兰迟疑了一下，她有些担心，当着唐方这么多弟子的面，自己要是打败了他，会不会扫了他的颜面。

“放心吧，你打不过我的。”

“既然方宗师有如此自信，那本帮主奉陪。恰逢温公在此，还请温公做个见证。”

“也好，老夫对武学也略有涉猎，就当这个见证人。”温图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容，又补充一句：“见识一下鸿鹄之志。”

“那你今天可见着了！”唐方站起身来，感觉到了力量的切换，运气不错，一天九次的二品体验时刻。

他以一品筑基的实力本就可以胜过洛黛兰，现在有一刻钟的二品神通力量，事情就更简单了，都不用担心误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