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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九·息吹烈风,无间地狱(1 / 1)


夜已经很深了,我却迟迟没法睡着。沉暗之中唯一的动静,便是从窗外黑漆漆的天空里传来的园林的细细流水声。身边的半人半灵早已熟睡,她缓慢的呼吸一缕一缕地缠在我的右臂上、令我周边的气流越发寒冷。灰黑之中,我也静静地躺着、看着妖梦安稳睡着的样子。

一抹紫色微光忽然在我眼界的边缘亮起,我第一时间就想到那个家伙了。我转过身去,左侧,和我的双眼差不多高的位置,出现了像之前一样的紫黑隙间,但这回仅仅只有巴掌大。很轻很轻的话语声从里面传来——轻得不像是她之前那幅轻浮自若的样子,“觉,还没睡么?”

“……睡不着罢了。”我也以差不多的音量回她,我并不想吵醒妖梦,这当然麻烦。

“嗯、这里不方便,我们出去说。”面前的隙间消失了,同时我感到自己突然坠落下去!

一瞬间的熟悉的失重感,我眼前一黑又一亮,摔落在了某种柔软物体上,不是很疼。一看,似乎是某种简约风格的家居,形状倒是颇像地灵殿的沙发,然而却一点过多的装饰也没有、是全黑的。虽然不喜欢它的外观,但软塌塌的坐着还挺舒服。妖怪贤者换了身紫纱白边的洋服,仍然以端庄优雅的姿态,双腿并起、手合身前,这样地坐在我的左手边。她转过头,亮紫色的双眸如同深潭秋水,眨了一眨、对我露出一个莞尔的笑容——说是微笑,却有些太过了,那是种十分淡,淡到几乎看不出来的笑。之前太过仓促,连这么一位和母亲有关系的大妖怪的面孔我都没能完全记住,现在看,就算把她放在诸多有着美艳容颜的成熟女性之中,也绝对是最有魅力的那个吧,举手投足之间都透露着神秘感,因而非常吸引人。

看样子这里是某种高处了,面前有着许多我猜是房屋的东西,它们的样子非常奇怪,仿佛只是为了尽可能塞下更多人般的,筑成了高高的棱角分明的柱体,而那灰白色的外墙上,开着一扇又一扇的单调玻璃窗,如同棋盘上的方格排成了绝对的矩阵,少数窗子里还亮着炽白的灯光,透出那被削成没有任何亮点的矩形的玻璃。我猜我和她所在的正是这些奇怪的楼房之中比较高的一座的顶上。往下看,仍然是完全不像是幻想乡的、多用纯粹的几何图形组成的道路,我不认识那些灰色而几乎不反光的材料,说是石材,但好像又不只是石材。脚下的这条道路看起来比人间之里那儿通向广场的大街还要“整齐”,灰黑的路面被竖在两旁的十分高的杆状照明灯照亮——那灯,散发的光也是不存在于我认知里的,比起河童们口中的“电力照明”,这玩意的光却是浅黄色,但若说它是火光,那么它未免也太亮和太静止了些吧。中央刷着白色和黄色标记的道路纵横交错,形成了一个又一个方格,甚至于形状上和人类的农田相似。我忍不住又抬头看天,仅有一轮完全看不清楚的月亮挂在很远的天空中,比在冥界甚至幻想乡见到的都小得多。而星星,……我一颗都没看到。

“这是什么地方……好可怕。”我忍不住问她。

“外界,在幻想乡大结界之外的地方。也就是,普通幻想乡人口中的‘常世’。你觉得看起来怎么样?”

“真是个糟糕的地方啊。虽然比幻想乡的夜晚多了许多光亮,但我一点安全感都没有,反而更感到悲怆和恐怖……还有,亮着灯的窗子里的那些人,他们在干什么?如果是在工作的话,那也太……反正我讨厌这里。”

“我觉得,你的看法多少和我有些相似吧。”她看着远方仿佛无尽的灯海,“这里的人们眼中,永远不会再有可以冠上‘幻想’之名的东西了。所以,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变得更加富有吧。这也导致了这里已经没有任何妖怪或是神明了……如今,那些种族早就进入幻想乡了吧。”

“在这里的生活一定很单调无趣吧。……唉。为什么会这样呢。”

“外界的人类凭借科技智慧自以为主宰了世界,把任何威胁到自己的东西都杀了个干净。这方面,幻想乡要好些吧。哦、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她也知道,这句话无形之中就让我联想到那天的事情了。我摇摇头,“没关系……我不会在意的。人类的性子里天生带着自私吧、对吗?”

她没有回答我,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然而转移了话题:“对了、你记得……被你带走的那东西吗?我之前说过的?”

“我不知道您说的是什么……难道,难道是那石头吗。当时我带着恋走的时候,身上除了吃的东西,就只剩下它了。妈妈让我无论如何一定要留着它,但我不知道它到底有什么用呢。现在,它被我放在地灵殿里当收藏了。”

我看着她微微摇头、抬手又凭空撕开了一个隙间,把戴着连袖长手套的手臂慢慢伸了进去。随后她再把手拿出来时,手中正是那玩意儿。

“拿好。它是你母亲很久以前在地下发现的。总之,你很快就能用得上它,相信我吧。那么,再陪我坐一会儿吧?”

“嗯……”我从她手里接过这块在地灵殿放了几百年的符石,上面那有些像眼睛的图案,在高空的风里涌动着深紫色的光芒。然而除了冰冷,我感受不到什么应该和它的描述相称的特别感觉。索性,我就把它拢在怀里、放松身体躺了下来。

“……所以,我怎么称呼您呢。”我转头看着她,无端地联想到这个问题,“紫小姐?”

“嗯呵呵、……不错。随你怎么叫啦,我可不在意。你应该多想想之后要怎么办吧?”

“唔……下一站是地狱呢。虽然应该好好休息,可是睡不着……”

“地狱吗。”她听见,就忽然收起了那显得有点轻佻的笑容,转成了严肃的神情,“地狱……我知道了。虽然都是‘地狱’,但是那里和你平时生活的地方,可是完全不一样、甚至于会颠覆你对这个词语的认知的。你得稍稍做点儿心理准备,我猜这是你这次离家要去的最危险的地方。”

“我想也是。但,无论如何……为了她吧。”

“好。我喜欢你这个态度呢。话又说回来,之后要是有什么问题的话,也可以来找我,能告诉你的我都会说的。”

“可……我怎么找到您呢。”

“问得好。……”她似乎被逗笑了。我不理解。

于是任我怎样追问,她也没回答了,只是静静坐在这家具里,看着面前虚空一般的街道,艳红的嘴唇时不时微微地颤动几下,又看不出来在说些什么。我没办法得到答案,也就仅仅是陪着她地,紧紧靠在了她边上。我能感觉到她身上那缕想念的味道,一定是她在追忆故人吧。……至于是哪位故人,我也猜得到。

不知多久,周围的风渐渐地缓下去,我的睡意虽然姗姗来迟、不过终究没到不可接受的地步。我好像不知不觉地靠着这位妖怪贤者睡着了呢……不知道她会有什么感觉。难道,能透过我看见母亲吗?

……啊,这些都是梦里的问题了。

待我睡醒,时间是清晨。灰白的天光斜斜地照进窗里,整个日式的房间半明半暗着,很有朦朦胧胧的美感。我正躺在原来那里,妖梦就在身边、还没睡醒。那块石头则安然无恙地卧在枕边,而我身上,厚棉被盖得好好的。想来,紫很会照顾人这种事,应该合乎情理吗……?

我决定出去走、呼吸一下地上清新的晨风,也把我刚刚去了外界半夜的身体好好缓一缓,帮它确认自己确实还在幻想乡里。我带着石头起身,尽量悄声地摸出了留了条缝的木屏风移门,随后步伐轻快地离开了主楼。

我冷得打了个寒噤,毕竟还是早夏吗……左拐,眼前是亲切的人造园林,它有着澄净的池水、数瓣华贵的莲花、漂亮的雕花石栏,以及由石砌的块砖曲径通向的,身处池正中的六角小亭。远远一看,想不到亭中红木长椅上,幽幽子姐姐正靠在廊柱上微微侧身、低头沉思。我于是快步而上、小步走过那一块一块嵌在静水中的圆形古旧石砖,它的顶面几乎刚刚好和水面相合,而若不是因为在冥界之内基于“死”的静态自然规律,这种设计是无法实现的,反而会因为水面的时时升降而显得很失败。也正因如此,它几乎能让走上它的人感受到生死的厚度。而站在一旁看,仿佛像是走在水面上,风雅而仙气四溢。

“幽幽子姐姐……早安。”

“啊、是觉啊。我正想你的事情呢、来坐吧。”她眯起眼睛,笑着对我招了招手,我也走进亭顶之下、坐在她边上,“那么,紫她应该也找过你了吧?她刚刚来这里,交代了我一点儿小事。”

“嗯。说实话,你们俩认识这种事,我完全是猜的呢。她给了我这个,您知道有什么用吗?”我把左手抓着的石头抬起、递给了她。

她把它翻转着看了看,“紫刚刚说的就是有关它的事情呢。你有没有想过,这个像眼睛一样的符文,和你这一族,有什么关系呢?”

“嗯?”我有些惊讶,这是我从来没想到的事情,“没有……那,要怎么做?”

“来,你拿着它,然后用你的第三只眼,就这样看着中间那图案。”

我听话照做了。盯着那深紫色的图案看,一股奇妙的感觉突然涌上我心间、甚至满溢在了四周。

通过双手和第三只眼,我察觉到,从里面传来的力量类型,和我是一模一样的。它们慢慢地向着我游移,前所未有的……妖力被注入的感觉。难以形容,也许像是不通过嘴巴地喝了一小桶水,但并不那么难受。

“如何?”幽幽子姐姐笑着轻轻摸摸我的脑袋,“恢复了吧?”

“……嗯!”我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再度感到和平时一样的力量在我体内翻涌着。希望它接下来也别让我失望。

“我想,它的用途也不止这一个吧。你先留着吧,紫也说,一定别丢了哦。”

不多时,楼中已有动静,睡着的各位都先后起床了。妖梦准备早餐的时候,我仍旧一个人坐在稍微变暖了的亭中,微微蜷着身子,半是观赏着池水里通过特定的办法定格成永恒的水生植物,半是思念着母亲和恋恋。下一站将是对于活物来说更可怕的地狱,但我不会再停滞不前了。我确确实实历经了许多悲剧,想要扭转结局,很显然只能靠自己与同伴的努力了……“觉,加油啊。”我对自己说。

“觉大人?”

是阿燐的声音。我转头看去,她正踩在水面上——不,是贴合水面的石砖块上,迈着灵动的小步很快地向我走来。她坐在了我身边、带着一幅有些喜忧参半的表情,红宝石般闪亮的猫瞳直直地看着我,甚至还隐含着替我排忧解难的期望。我还没想着去猜她应该在想什么,她就先开口了。

“昨天晚上,您回楼里来的时候,咱见到您脸上有泪痕呢……您还好吗?”

“……”我好一会儿没开口,只是想着该怎么说这话,“那么,阿燐你想,假如,是我,和阿空,一起离开了你三百年,你会有怎样的思念呢。”

“您和阿空的话……我肯定会很伤心的来着。觉大人一定也是吧……”她很少见地没用“咱”这样显得活泼可爱的自称,想必是真的在认真思考吧,“我好像也能体会到一点觉大人的感受了。如果说阿空和我像是姐妹的话,那么有时候,觉大人反而更像妈妈了呢。”

“……毕竟,也算是我把你们俩养大的呢。”我因为长久沉思而看不到半点惬意的嘴角,终于稍稍放松了一些。再怎么说,这样的话题也会让我开心一点吧,“我说不定已经是个失去很多东西的人了,那么阿燐会一直陪着我的吧?其实……对我来说,孤身一人的感觉还挺可怕的。恋不在身边的日子,如果也没有你的话,我……”

“请别再想下去了啦、觉大人,您放心,阿燐一定永远陪着您。”她答应着——她知道我是有幻想过度以至于容易形成妄想的毛病的,所以提醒着我。她又轻轻牵住了我的手,一股温热的感觉。

“那……先回楼里吧,觉大人。外面有些冷呢。”

我与阿燐回白玉楼用过了早餐,最终还是狠下心,很主动地向幽幽子姐姐提出了辞别的请求。“幽幽子姐姐,我想我还是该尽早出发了吧。虽然我也想在白玉楼和你、妖梦多叙叙旧,但是恋她还在等着我啊。”

“是呢。这样,你们还是快出发吧。我让妖梦先带你们去彼岸吧,和阎魔交涉一番,进去倒也不是不可能。”

“等等,幽幽子小姐,”妖梦忽然上前一步,“我答应觉,一定要帮她的。我曾经没有帮上自己朋友的能力和机会,而现如今,我不想在有能力的情况下错失机会。可以让我和她们一起去吗?……不论结果如何。”

“不想再留下遗憾吗。……好,去吧,妖梦。正好,也是检验你修行结果的方法。”幽幽子姐姐温柔地笑着、挥了挥扇,“我等着你们,祝好运哦。”

出了白玉楼,妖梦就一路带着我们一行人走进了后园,双剑的鞘随着她的步伐而一点点上下颤动,“要经过西行妖哦,大家可别太吃惊了。”她这么说了一句,我猜她对西行妖倒也是颇为自豪的。

“嗯、昨天,我去过了。真的很震撼。”

“西行妖是什么啊?一种妖怪吗?”阿空探着脑袋,一脸好奇地问着。

我不禁出于善意回答着,“不是哦……西行妖,是一株巨大无比的樱树,你们也许完全无法想象它盛开的时候有多么美丽吧。不过可惜,它盛开不了。”这些都是幽幽子姐姐从前告诉我的,我一直记在心里。

“确实呢……这是白玉楼的遗憾,冥界最大的遗憾……”妖梦接了话,“关于她还有个精彩的故事,只不过幽幽子小姐不肯轻易说罢了。”

巨大的轮廓显现于视野远端,慢慢地越现越清晰,走近西行妖的树茎,我仍然不由得屏住了气息。这棵树也许不仅仅只是树了,它摄人心魄,直至让人不管看到它多少次都不会觉得单调。在我的主见中,幽幽子姐姐也像西行妖一样美丽。她善良、温柔,待人温和,不论是谁。在过去的日子里,我怀念她的次数也许仅次于恋恋吧。

在阿燐阿空无以复加的惊叹之中,我只清晰地听得妖梦的感慨。

在树下并未长久驻足,我们开始向后园的另一边进发了。在樱瓣铺成的长河中涉步前进,一刻多钟之后,天空忽然慢慢地转黑了,随着我的前进,眼前看到的天幕,一点点暗淡着,细碎的星星竟然缓缓地出现……“不远了。马上就会到是非曲直厅,一定要尊重阎魔大人啊,不然后果很恐怖。”

正说着,周围的樱树忽然一下子稀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垠的草原,还长满了艳红色的卷曲低矮花朵,……曼珠沙华,致命的美丽。远处,几乎在视野的尽头那地平线之处,广布着大概不可能存在于凡世的巨大峭壁。

我眼前是一个怎样的世界啊!墨蓝的天忽然之间转向了红色,周围的地面竟然猛地隐去了,我踩着的,是暗红色的坚硬石砖。四面的景色,包括远处那仿佛怎么走也触不到的巨峭,也完全消失了,只剩下鲜红刺眼的虚无。正前方,长条形的案桌,镌着雍容华贵到让我有些不适的金绢桌布,铺向前边,桌前刻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八个鎏金大字,气派而庄严之感,扑面而来。想必,多乐天的人见了这场面,也会哑然失笑吧。只见案桌之后,坐着一位头戴藏青色金边大判官帽的绿发少女,想必她便是管理幻想乡的阎魔了吧。

正低头看些什么的她,听见动静,向这边一瞥,有一点点惊诧地锦眉微皱,直接看向了领头的妖梦,“冥界的使者?怎么会想到到这里来?”

“回禀阎魔大人,要事在身,属下必将领着她们去到地狱。不花很长时间,属下明白规矩……十二时辰之内必当返回。”

“身后是谁?”她闻言,又看向了我,随后意义不明地点点头,“我知道了……现居地灵殿的,被放逐的妖怪古明地觉,也是现在旧地狱的管理者吧。”

我被叫到,于是上前一步到了妖梦边上,有学有样地对她行了和妖梦一样的礼,“回禀阎魔大人……我并不认为自己算是管理者。但,既然那里混乱无序,我便派自家宠物镇压怨灵。毕竟是自己的住地,不能放任危险的生物乱来。”

“很好、我认可你的谦恪和责任心。虽然彼处已经废弃,但仍需镇压怨灵们……单凭鬼族是不一定足够的。看在这份上,你跟着她进去吧。但,再后面的二位,很抱歉……地下能被判为“正义”的妖怪之中,你们并没有被记录在册呢。”

“……”阿燐听了,看起来甚至有些伤心地看着我,眼神水润、依依不舍,“觉大人……不,阎魔大人,……冒犯了,我们会等着的。”

“不能进去吗……觉大人,那、那好吧。”

“阿燐,阿空……我很快就回来。”我也很是不舍地,挥手向她们告别。

“可惜呢。但是,我们时间不多,觉,动身吧。”

“嗯。”

眼看,阎魔手中执起了金黄色、反射着深红天光的大签状物体,她将它立在了面前、口中喃喃着听不清楚也大概无法翻译的话语。也许是某种咒文吧。突然她又对我们说着,“谨记,地狱烈风无情,莫要多加停留。若过十二时辰,则肉体溃散,灵体永徘徊地狱之间不得往世!”

“明白。”妖梦作揖应道。

“见者生不见者劫!暴风歇息、急急如律令,渡!”

亮紫色的光自天照下,覆盖住了我和妖梦的头顶。一瞬间过去、眼前,案桌、阎魔、阿燐阿空,都不见了,转眼而看,居然……又是完全不一样的光景。极短时间之内的数次环境变化令我稍稍有点儿头晕,但此时,一阵混着血腥味的尘风打在我脸上,把我直接打得清醒得不行。脚下尽是一片乱石滩,不知下面是否有着承托不起罪人的血水……天空则是血红色,覆盖了整个眼界,荒芜而平坦的大地之上见不到任何东西。那样的烈风还在不停地乱吹,原来现在的地狱竟如此的残酷吗?

“来了,可是……妖梦,现在怎么做?”

“……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妖梦无奈而且有些窘迫地对我摊了摊手,“我只知道,若是幽幽子小姐所说的神明的话,那应该是在地狱最深处一个名叫畜生界的地方。毕竟地狱也没有更多真正的神明了吧。”

“可是,不知道方向呢。”我看向四周,任何一个方向的景色都几乎没有差别,很难想象在这里要怎么生活下去。突然地,几十只像是动物灵的淡绿色灵体擦着我们的头顶径直飞过,冲向一个方向去了。那里有什么事情发生吗?

妖梦显然也注意到了这动静,身边的半灵也敏锐地颤动着,“我感觉到,是战斗的气息。这么说的话,根据我对畜生界不多的了解,那里是地狱之中权势争斗最激烈的地方,似乎每天都有几帮人……不,几帮灵,在打来打去争夺生存空间。”

“那么就跟住它们去看看吧。希望不要无功而返。”

我们二人同时飞了起来。说起来,我能够再度使用力量,全靠那块来历不明的石头呢,它究竟有多强的力量……

狂风经常卷裹着飞沙打在我的身上各处,我和妖梦几乎是贴着地面飞行、才不至于被那风沙打到满脸是血。但,还是挺疼的。好不容易,一直在红色的深空里前进的那一群动物灵,终于放慢了速度,我和妖梦于是也稍微慢下来了。天空不知何时由红慢慢转黑,斜坡之下的远处,是许多样式奇异的高楼,样子和紫带我去外界看到的不知为何十分相似。

在我有些疑惑时,妖梦指向一个方向,“快看!”

那群动物灵扑向了一处半空中的位置,大概在楼房群的边界处,两个身影正激烈地交手,而几发亮着闪烁红光的弹幕飞进了我的视线。我条件反射地张开了屏障挡下,却发现这弹幕力道奇大,使用者的咒术力量无疑远在我之上。我有些紧张起来,但随之也发现其实我并没有被注意到,这只是那二人的战斗所迸散的弹幕。

“那现在,要怎么办?我觉得我们不应该插手。”我提出了保守的意见。

“靠近一些吧。至少,说不定我还记得幽幽子小姐是怎么描述那神明的。”

顶着四散的风,我们向前进了一些。于是,我便能看清楚其中一者穿着浅青色的薄薄短衫与刚好及膝的百褶裙,有着金色短发、头有犄角、背披绿胄,拖着长长的龙尾巴,想来也是某种动物灵。而另一人身上却看不出任何动物的标志,她戴着墨绿的头巾,身后盈蓝色长发飘拂,穿着金黄的长裙与蓝绿交错的的工作服。她手中似乎还有着数把小棍状的物体。

“啊、那是……”妖梦似乎愣了一下。

“偶像【埴轮人马造物】!八千慧,奴役人类灵的愿望,在我这里是注定失败的!”那蓝发女子身上散发出耀眼的浅蓝光芒,力量好强……从那辉晕的光线里,缓缓浮现了数个深色的影子。那是某种我从没见过的生物,看起来结构简单,土黄色的椭球形身体,中间生着一双黑洞洞的眼睛,而身体侧边有着类似手的……唔,实在想不到怎么形容这些东西。它们手上还拿着短剑、矛、弓之类各式各样的简单武具。

而我看向另一边,动物灵们涌向了金发女子、护在她身前,同时与她一起向前集中火力。但,所有的攻击打在另一边已经列成方阵的不明生物身上,都好像完全无用,不是被它们圆润并且看起来挺硬的身体弹开,就是完全撞毁了。

这幅画面引起我一瞬间的思考——召唤众多的随从来战斗,就是现在地狱的战斗方式吗?说不定有时候我也可以小手一挥喊出一群宠物吧……嗯、想来是不可能的。

金发女子那一边如我所料已经陷入了劣势。另一方的头领,那声气势十足的大喝穿透有些焦热的空气传来——

“挺进!”

随声而下,方阵中所有的土球们都动作极其整齐地动了起来,那机械感已经到了足以让人看了鸡皮疙瘩掉一地的地步了。而金发女子则带着她的不断被击破的动物灵们边打边退,看样子是准备撤了。

“袿姬……既然用了这一招,我便不再纠缠。后会!”

她上下翻飞、了无影踪了。被称作袿姬的女子见状,把手中那些小棍,都随着双手放下而收进了工作服的口袋中。那些生物随着周围战斗气流的止歇,身体居然缓缓崩解、化作土灰飞散了。

“……好诡异。”我小声地摆出我对这种战斗方式的评价,“妖梦,我们跟着她吧。”

“正有此意。她正向着畜生界的中心去呢,在沿着街道走。”

说是街道,其实那好像只是比较平整的巨大石面吧,完全是未加修缮的。黑漆漆的天空里,时常见到一串串灵体在游弋,组成了这里独有的繁星。

我们在后边远远地跟着她飞行。只是一小会儿,前面远处的下方就出现了一座在奇异的高楼之中显得更为奇异的低矮建筑,面积极广,拱门状轮廓的中间,是一个幻现着盈盈蓝光的锁孔图案。随着这东西在视野里逐渐清晰,前面在飞行的女子也向下而去、直至落在了地上。

若不是她的行迹,我还看不见这建筑居然有门。那小小的门,从上面往下是极难看得见的。门前的不远处又站着另一位金发的女孩,但气质上和刚刚那位是完全不一样的——她全身都束紧了金黄色的连片锁子甲,腰间又别着什么曲棍状物,我随意地猜测那大概是武器。这么猜也是因为,自打我进到这个地方开始,浓烈的战争氛围就没消失过。

妖梦也向下去了、我紧随其后。在我们落地时,刚好听见了她们的对话:

“磨弓,这边,没什么问题吧?”

“袿姬大人请放心。这里有磨弓和大家在,那些家伙绝无偷袭的可能。”

“嗯、真是辛苦你了……那,我就先回园里去了,这里还得继续拜托你。”

“明白。不……等等,袿姬大人,身后!”

啊呀,我们好像被看见了。那浑身金色的女孩拔出了腰间的武器,用它的黑洞洞似的尖端对准了我们,出于那种武器可能带来的威胁,我没有乱动,但把双手举在了面前,这应该可以让对方暂时不攻击吧。

另一人也转过了身来,盯着我们看了好一会儿,然后缓缓地走近了,“是谁?两个在这里没见过的面孔。如果是人类灵的话,还请快点到我身后的灵长园里去,这里很危险。……不,你们……你们是?”

她显然看出来了异常,漂亮的紫色瞳孔之中,不知为何闪过一丝似曾相识的神色,让我也有些疑惑。

“噢……您、您好?”妖梦试探性地问好着,“您是?”

“我叫做埴安神袿姬,地狱造形神。我很惊讶,你们,是活物啊。不过似乎又并不是和我一样的神明,是妖怪吧。”

“是的。我的名字是古明地觉,旧地狱地灵殿之主。”我向前走了半步,而她身后用武器正对着我的那女孩此时也跟了上来。

“吾名魂魄妖梦,白玉楼二代庭师。这么说来,在下之前一直从冥界之主口中听说关于地狱神灵的事情,而今终于得见呢。不过,和想象中那位又似乎不太一样。”

“嗯?”她听着我们的话,沉默了好一会儿,气氛就这样有些尴尬地持续着。眼前的神灵一直盯着我看,表层意识传达着好多混乱的让人辨别不清的思考。

“唔、嗯……”我装出可怜巴巴的样子,把眼神转向她身后的女孩。果然不出我料,她愣了一下、眼神里出现了犹疑,随后把武器放下了。

“旧都,冥界,嗯,我还算熟悉……好啦,你们看起来倒也不像是敌人。那么,身为活物,为何要造访地狱呢。”

“我想,我们要找的说不定就是您。”妖梦浅浅地鞠了一躬,“您刚刚提到自己是神明了吧。我知道关于您的一些事情,比如——您是有能力知道现世发生的事情的。对吗?”

“原来是为了这样的事情?……地狱作为世间万般生灵的归属,自然会被常世发生的诸事所影响。不过,我的手段更根本一些。总之请先往灵长园里走,外面还是很危险的。如你们所见,地狱的生存战争永无止息。”

一边随着她向着那建筑物走去,我一边尝试着和她拉近距离,“刚来这里时就看到了您和另一位……的争斗来着。那样的战斗方式我从没见过呢。”

“我可是造形神,战斗中,我的力量根基便是自己所创生的事物,那些士兵们虽然外观不怎么样,但战斗力方面是毫不逊色的。”她回头、微微一笑,“但那家伙,只是把自己手下的动物灵喊来支援罢了,跟我比起来还是有差距的。噢,你们知道她是谁么?”

“……不知道。不过我猜,又是地狱另一方面势力吧。”

“没错。若将我的灵长园也算在内,地狱一共有四方强者。其一便是擅长诡计与奇袭的鬼杰组,首领就是不久之前你们看到的我的对手,吉弔八千慧;其二是善于正面战斗的劲牙组,首领名叫骊驹早鬼;再然后,还有饕餮尤魔和她所建立的刚欲同盟。不过除此之外,这里也存在着其他各种各样的组织。当然,除了我这边以外,这里的所有生灵的唯一目标都是活下去。”

“那么,您呢?”

“我的目的是守护。在现世,拥有智慧的人类已经不再惧怕妖怪或其他任何异己,甚至,在外界他们已经成为了世界的主宰。但在畜生界,既无獠牙,又无利爪的人类灵,却反而是所有灵之中最弱小的。它们被当成奴隶,被支配、被残杀,被当作资源而受各方争夺,永日不得安宁,除了愿望,一无所有……这也是为什么我会在这里。我听从它们的愿望而来,把这座古建筑,改造成现在的样子,以此保护它们。”

“这也就是为什么您会招致其他方面的一致敌意么。”我思考着、看着她一手抚摸着似乎发着微微亮光的金属质感青色墙壁。

随之,我们通过那走廊、来到了建筑的内部。别看入口小,我没想到这里面竟然很是宽敞。面前有着四方形的回廊,而正中的大片区域被高大的玻璃幕墙围起,我沿着它向上看去,上面修建着半球形的穹顶,作着深棕色的星空装饰,而且也照样充满了那些灵体。我想,依她所说,这些都是人类的灵了,但在我眼里不知为何这有种软禁的味道。

“是啊。‘孤立无援的造形神’,埴安神袿姬,那便是我。”

又跟着她拐了两个弯、她带着我们走进一个装饰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房间。仅仅只是正中,有着一幅亮色的长桌及数把椅子,别无他物。袿姬向临近的位置走去、为我们拉开了椅子,自己也坐了下来。

“很抱歉……你们也知道,这里向来不可能有什么客人,所以招待上可能要失礼了。那么,请说说看,你们想让我帮忙对吧?……想知道什么?”等我们坐下之后,她一开口便问道。

“一个妖怪的行踪。”我尝试向她描述恋恋的样子,“她……戴着小洋帽,穿黄衣服,还有绿色裙子和……嗯,靴子是深蓝色的。最重要的是,您看我身上,她有着和我一样的第三只眼。”

“啊……”她看向了我,“你……不,没事。我知道了,那么,我需要一点时间。大概两个时辰便好,这期间,能拜托你们帮我守卫一下入口吗?只要去找门口那位说明一下就可以了。”

“明白了。妖梦,你先去吧。我想和袿姬小姐单独说几句。”

“是吗。我知道了……觉,你也快些来吧。”

“嗯。”我看着妖梦起身离开,转头看向了她。她似乎也知道我大概要问些什么,神色逐渐变得庄重。

“您以前,也曾在幻想乡生活过吧。有听到您说,旧都和冥界很熟悉?”

“……嗯,是啊。你和你的第三只眼也很熟悉,像是我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朋友。”她双手并起、神色凝重,我悄悄地读心——她在思考着很久远的事情,再深入些,我一眼就看到了她的意识里有一个我无比熟悉的形貌。

“对了,你再说一遍……你的名字?”

“古明地觉。”

“啊。我知道,果然不会错的……我差点就忘了这些故事了。”她好像恍然大悟一般地笑起来了,“那么,你是静的孩子吧?你来到这里,究竟是巧合还是注定之事呢。她还好吗?”

“……”我沉默了好一会儿,看着她的笑容随着时间一秒一秒地慢慢僵住,“您可能要失望了,她三百年前,辞世了。”

“哦……啊……不,……对不起。”她愣了半天、最后有些僵硬地吐出一句。

“您和她是什么样的关系呢?”

“嗯,算是,同事?我和她还有其他几个家伙,都有着妖怪贤者的名号。既然是幻想乡人,你应该听说过吧。不过现如今,还在幻想乡有音迹的也就只有八云那家伙了。”

“原来如此。原来,原来妈妈是……”我一时间感觉自己也有点儿陷入了混乱,我扶着脑袋捋了捋关于她以前的事情、还有紫的话,以及刚刚听到的几乎像虚假情报的信息,“妖怪贤者创造了幻想乡,那么您……”

“造形神,自然是创生出幻想乡之内最开始的那些小生灵的人了。这也是为什么,我能和幻想乡的山川流水、一切有实在形体的事物对话,从而知道幻想乡发生的事情。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我有点不舒服,暂时没有了。我先不打扰了吧。”

我扶着前额起了身。原来……我也是贤者的后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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