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者(1 / 1)


贫瘠的土壤上,干瘦的枝条笔直的向四周蔓延。这里常年累月都处在缺水,高晒的环境下,仅存的一些植物也把自己包裹的像是一攒瘦细的钢条,野蛮而不屈的艰难生长。

这里是王国最远的西北侧,这里被狂风与沙丘主宰,这里是被外人称之为死之地的赫穆西。而在当地的语言里,赫穆西的意思是生命诞生之初的土壤。

黄沙满天,淅淅沥沥的沙子和在风里,砸进崎岖不平的浅沟,砸在枝叶枯败的地荆上,不停地砸向一杆竖起的破布红旗。

在光辉的照耀下,黑色的影子投射在或黑或黄的土壤上,被一个土坡给斜斜拉长了些许。

驼铃声不断,驮着重重货物的高大畜牲们嘴里喘着粗气。在烈阳顶着的大地上,干冷的风让人不得不裹紧衣服好与四周的恶劣相抗衡。

一口口白气从骆驼的嘴里吐出,四周只有铃铛声被风撕扯,虚幻飘渺,但又清楚刺耳。

吊在货队最尾端的我,百无聊赖之下,一直抬眼看着天空。

身下的骆驼从一开始紧绷的身子到现在渐渐缓和了不少。当然,它还是怕我的。

一般这种远行的车队里很少会有女人的身影,且不论极度恶劣的环境,单就是周围围着这么一圈粗犷野蛮的男人,恐怕就不是一般女人所能忍受的。

但,不幸的是,这帮远行的货队遇到的是我们。

就坐在我前面一位,全身包裹着纱布,但更显身材婀娜的女人回望了眼我,从那块月白色的围巾露出的细长眼眸中我可以看出,她的心情着实不错。

于是,我大起胆子开口问道“咱们为什么来这儿?”

女人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反而带着一种期许的语气,她回问我道“喜欢这里吗?”

我幻视了一圈,这里少有人烟,植物和动物也都稀少,除去生命的痕迹不谈,这里气温差异很大,但也只有这样才能造就连绵不绝的黄黑色土壤,以及永不停歇的沙丘。

“我不讨厌这儿,但,也算不上喜欢吧。”如实的回答了她的问题。

女人裹着纱布的手露出一截来,她指了指天空,说道“我喜欢这个颜色,干净好看。”

顺着女人的手,我的目光放在了她指向的那朵云。

一颗孤独且悠远恒静的云。

望着那抹洁白,似乎就在头顶不远处的高度,我笑着问了句“这里是离天更近一些吗?”

女人手腕上绑着的铜黄色铃铛摇了摇却没有声音,在阳光的照射下,看起来像是铜制的手环反射着金黄的光,而由银制成的铃铛则倒映着明亮的白。

“很多人都喜欢这么说,但其实,这里是离天最远的地方。”

我不解的追问道“为什么呢?”

女人悠长且清脆的声音顺着风声传来“因为,我更喜欢大地。”

那悠扬的声音,顺着风儿飘向天空,然后笔直的坠入地面,散落在地下,成了每一片被深埋于此的河流。

关于赫穆西的神话有很多,最早的已经流失,而经过后人不断修改编纂,如今的版本是。曾经这里水土丰茂,诞生过一个强大的文明。可惜,文明被外来的战争摧毁,当地的物资被掠夺,土地被侵占,人民成了奴隶,而神明,信仰也都不断被岁月侵蚀,最终,失去庇佑的土壤渐渐没了生气,而赫穆西也从繁茂的生命诞生之初的土壤,变成了一块死之地。

这里居住的最原始的族群叫赫兰,而有记载的这个消息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事了。

时光荏苒,哪怕是最伟大的国度,从兴盛至衰落可能也就两三百年的事,更何况这个只在历史遗留的文字里被只言片语提及到的衰落民族。

背靠着粗大的驼峰,听着耳边不停喧嚣着的风声,听着那些最原始的最无奈的声音,我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问题“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

前方,女人随着骆驼不断摇晃着的身姿,仿佛一张在风中舞动的纱巾,一点一点,悠然的摇曳。

她半回了下头,额前一缕长发顺着领口未塞进衣服里的薄纱一齐飘荡在风中,霎是好看。女人笑着说道“去找一样东西,去见一个讨厌的人。”

多余的话,她也是不会再告诉我的。

对此,我只点了下头,慢慢的,让脑袋仰起,我面朝着天空,享受着这个世界带给我的安宁,可随即,我便开心不起来了。

漫长的黑云从视野里的尽头一点点聚集,不到片刻,那遮蔽了小半个天空的黑色,如同海上的裹挟着风暴的巨浪,汹涌袭来。

货队的领头率先发现了这种异常,在荒漠里很少会碰到雷暴,这等夹杂了雨水雷霆的风暴,破坏程度虽说比不上单纯的龙卷,但也是一种不小的灾难。

当务之急是要寻找能挡风的掩体。

“带着货物往土堆的背面走!不要进沟!不要进沟!”

如果是面对沙尘暴,那么躺在沟里还是直接找个能栓东西且牢固的大石头都是可行的。

而雷暴是不能这样。除了会有能把人卷上天的暴风,躲在深坑里的人会被沙土覆盖,并有雨水浸灌,人被沙土埋着短时间还死不了,可要是被水淹没,那不到片刻人就得被活活憋死。而且湿土的重量很大,简单来说,如果你在雷暴里不幸跳进了一个坑里,那么大概率这儿就是你为自己选的墓地。

相比较货队的慌乱,女人和我似乎浑不在意。

我安抚着身下已经躁动不安的骆驼,这种在荒漠里生存了许久的生灵,本能的会对危险有一种预知和急促。

“要不,你出手给它解决了。”我向女人投去询问的目光。

女人却是一脸的饶有兴致道“我喜欢看人们在面对无法抗衡的灾难时,是怎样痛苦挣扎的。”

对此,我在心里默默腹诽了她几句,但也没多说什么。

灾难前大概一柱香的功夫,风从之前还算调皮的轻抚已经变成了彻底的狂躁。

那裹挟着巨大恶意的风暴降临,厚实云层下,不断闪动着的雷霆里,似乎是以一种蔑视的态度,俯瞰众生。

至此,我才大概看明白了,于是再次望向身旁的女人,见她依旧是一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我无奈的摇了摇头道“这是冲我们来的啊。”

女人身下的骆驼巍然不动,比起我那只已经开始腿打哆嗦的实在是要强太多了。

她瞧也不瞧上面的摆了摆手随意道“什么阿猫阿狗也敢来我座前放肆。阿一,去教教他礼数。”

听到这句话,我先是一愣,随即有些受到侮辱般摸了摸鼻子,颇有些不情愿的应了声。

穹窿之下,大地之上。

风暴于世界,肆意挥洒着它的权柄,好像一个暴虐无算的君王,它的威势,它的愤怒,它的张扬,都在一声声雷霆里,不断的咆哮。

也就在无人注意到的风声里,一抹漆黑的身影,逆着世界,笔直的刺向天空。

浑身漆黑如墨的光,刺透云层,在霎那间迎上的一道闪电。

粗壮的雷霆像是击打在坚硬的顽石上,本该四分五裂的石头毅然决然的迎着风暴,直抵达了天的顶端。

望向这一幕的女人,只眯眼笑着。雨水风沙被隔绝在她周围十丈内。

灰黑填充下的云雾世界里,没有了参照,很容易就丢失方向。在不断跌宕的波涛里,充斥着压抑且粘稠的雾气。

某一刻,我甚至有种自己跌进深海的错觉,但云雾易散,逐渐适应了这种环境下的我默默数到第三十下。

时间刚好过去四分之一柱香的时间,也是我刚好铺垫完所有的步骤,开始收尾的阶段。

毫不犹豫的,将左手五指并拢,而右手捏了个阵诀,同时口中念诵有“惶惶惊雷,以正天音。”随即捏着的一枚铜钱似炮竹的火线般,嘭的往前弹飞了出去。

蛰伏在四面八方的残余雷霆于此刻一股脑的涌向那枚铜钱的位置。

一条条或大或小的银色长线从我身后奔涌而来,如万千箭矢,向着那枚铜钱的方向极速掠去。

风暴在这一刻停顿下来,紧接着闷雷不停,爆竹般啪啪炸响。而在风暴的对面,一个焦黑的身影发了疯似的向外逃窜。

眼看着那人即将脱离云雾的遮蔽,一条笼罩大半地面的巨影浮在更高的云层中。

见雷法起了作用,我朝天上猛地一窜,而后大喊一声“抓活的!”

轰隆隆!飓风冲破了云层,一条红白相间的巨龙向下俯冲,夹杂的雨水形成一条泼天大的洪流。

而在那条直线上,赫然便是刚被雷劈,现在仓促逃离的焦糊身影。

眼瞅着巨浪拍击而来,那焦糊身影连忙告饶道“上仙饶命!上仙饶命啊!”

大鲤眼眸中金光一闪,刷的一下,百十丈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而巨力冲击下,去势不减,待到那人跟前时,大鲤缩的只剩七尺,而就是这七尺长的小蛇,尾巴一甩,砸在那人脸上,硬是把他砸入地面,埋进深坑。周围土石迸溅。

“让你留他一命嘛,这一下别给弄死了。”落地的同时,裹挟在我身上的黑气快速消散,而露出正常人类相貌的我半蹲在地上。周围的雨水哗哗的直坠而下但都纷纷绕开我所在的区域。沉闷的落雨声,响的如同一柄柄大锤砸在地面上。而大鲤则悠悠然缩成了指头大小,钻入怀中。

稍稍说了大鲤两句,便两步上前来到那坑的位置,大约打量了下,直接伸手从那大坑里去把那个不知好歹的家伙给捞上来。

待得看清了,才发现,这厮是个尖嘴猴腮的胡狼脸,化做人形穿上人衣倒也像模像样的。

“诶,死了没?别装啊,问你什么答什么,不老实的话就大嘴巴抽你嗷。”对于这种一上来就找打的,我自然是不会手软。

啪啪两巴掌,给他打醒,于是就听见这厮搁那哭喊道“上仙上仙,小的有眼无珠,不是有意要冒犯二位还请原谅。”

还无意冒犯?

我将他提溜起来,气不打一出来的,伸手捏住他那细长的鼻子,脸上有些贱兮兮的笑道“那你这看准了就要往我头上踩,怎么?也是无意的咯?”

那胡狼成的精怪连忙摇头,解释道“小的是受黄衣仙长差遣,让我来这边巡猎人族的道士。仙长看在咱们同族的份上,就饶了小妖一次吧。”

女人这时走了过来,她听见那小怪求饶,只是挥了挥手,那胡狼精便自动飞到她的面前。

既然女人插手了,那我自然乐的清闲。

女人眯起那双好看的眸子,她轻吐了口气,就见胡狼本来还惊恐的眼眸霎时间就黯淡了下去。

与此同时,一枚黄黑色的铜牌从它的身上掉落。

我看着那牌子坠入地面之前就以一种奇妙的角度荡了一圈飞到女人手中,她看了看随即丢给了我。

当我接手的时候,那熟悉的感觉,周围似乎隐约和我有了一种奇妙联系。

山河令啊。

我把玩着,好奇问道“这家伙哪来的山河令,看着不像土地之类的神差。”

女人给我简单科普了下道“如果一个地方长时间缺乏管理,那么原先有的那么一点联系也会慢慢断掉。”

得到这么个回答的同时,我有了个大胆的猜想,于是说道“所以,山河令是可以重新凝炼出来的咯?”

女人笑着点了下脑袋,随即便见她手一摆,那胡狼精便倒在了地上。气息尚在。

“走吧,不过是些无聊的小事。”女人轻飘飘的丢了这么一句,我也没再理睬得以苟活的胡狼精,只是有些感慨的小声道“到底是心情好啊。”

女人微微侧了下头,我装作无事发生,将后半句咽进肚子里。

不过是转眼的功夫,满天雷雨已化作云雾散去。阳光再次出现在了这片饱受摧残的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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