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抱(1 / 1)


是日,晴空万里。

街巷处有小孩在那成群,玩一种名为跳花绳的游戏。这是民间时兴好久的玩法,多在一些半大的孩童间传播。

初看别人跳花绳时,总觉得非常简单,但观摩了一阵子又觉得,这套动作要求熟练还需要与摇绳者心意相合,讲究一个连贯协调,舒展活泼。

在每天上午的这个时候,顾湘君总会坐在窗前,静静盯着窗外。她双眼空荡荡的似乎蒙上了一层灰烬,不过,好在她还可以听见,从声音的远近,从言语的情绪,在脑海中想象着这样一副美好画面。

清风吹拂,竖靠在桌子旁的子衿剑上那裹成一团的紫色气运如流水般从顾湘君的身边经过,没做任何停留,一点点,缓慢流淌进那个人的身躯中。

床榻上的福生呼吸均匀,他紧闭的双眸前眉眼处的血迹已然消失,然而,有丝丝缕缕的邪异萦绕在他面庞上。

门外,有人轻轻敲了敲房门。

“请进”,顾湘君下意识的回头,她虽然看不见,但依旧能从气息,脚步甚至是一些很小的动作里判断来的那个人是谁。

房门被推开,一个端着个小碟的年轻女子走了进来,女子面容姣好,体态婀娜,从进门到出声前,都举止得体,丝毫不因为屋子里一个是瞎子一个还在昏迷就显得怠慢。

她朝床榻上那位轻轻颔首,而后灵动的眼睛望向那坐在床边只瞪大着双无神眼眸望向这边的可怜美人,发自内心的感到惋惜。她轻声道“今日便是最后一次换药,晚些时候,我再来接二位。”

自那日起,至今过去了差不多有半旬光景,顾湘君昏睡了许久,等到醒来,头疼欲裂,浑身上下都好似被人拿锤子砸了个稀碎又重新拼接起来的。

而醒来后的第一时间,她以为自己是被关进了一间漆黑的屋子。她努力睁大双眼,试图去寻找黑暗之中的某一个出口,但可悲的是,她真的什么都看不见了。

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呢?

当你撞到了桌角,刺痛伴随着对未知的恐惧将你整个人拉入到冰冷的漩涡之中,耳边传来鸟雀和虫豸们窸窣的声音,你茫然的回顾向四周,而那些本该出现在你眼前的画面都变做虚无,好像被人给随手抹去。

哪怕睁眼盯着太阳,可你从那烈焰的温度里看不到一丝曙光,那一刻,你与这个世界的联系被掐断,茫然无措间,只能通过大声嘶喊来让别人注意到自己。

“我怎么了?”顾湘君的脑海中不断回荡着这一句话。

而在她癫狂着,举足无措之际,不远处,一个悄然立在那里的年轻女子,正面露悲悯的望向这里。

她自称伶狐,是鬼母派来负责与福生道长接应的使徒。

在安慰了顾湘君之后,她表示自己会带着二人一起前往玉都拜见鬼母。

关于双河镇的事情,伶狐表示眼下正是筹备降临仪式的关键,鬼母等一些地府里的大人脱身不得,只能等到中元节鬼母分身显灵才可。

从始至终,这位伶狐使徒都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恶意,且在帮助她二人的事情上也堪称尽心尽力。这让身处虚弱状态下的顾湘君也不由得松了口气。

她如今已是一颗浮萍般娇小脆弱,没了仙人仙根,自己又是瞎了双眼,且不论能不能保护好体魄受损的福生道长,就连自力更生都困难。

思绪飘摇间,听到身边伶狐悉悉索索为福生换药的声音,顾湘君那双秋水眸子无神似的瞪大,继而转向福生道长的脸上。她虽然看不见,但这几日通过摸索也清楚福生道长躺着的位置。

每当她看向福生时,总不免想起,那天他从天而降,身后烧着的赤红云朵。

当然,顾湘君也会想到自己跳下去之前做过的那些事情。这让从小到大其实就只在书本里才见着过那些男女亲密的闺房小姐,不由得是面红心跳了好一阵。

哪怕是有着天生放荡不羁性子的紫霞仙子,估计也没干过她这样的事情。一想到这儿,顾湘君不由得浑身滚烫,拳头捏紧手心都冒出少许汗水来。

屋子内其实静悄悄的。伶狐将福生身上盖着的毯子拿掉,露出一具健壮的身躯。

真是具不错的肉体啊。

她丝毫不在意身旁还坐着位陌生女子,任凭手掌轻轻在福生那满是伤痕的胸膛上抚过。

伶狐的眼神有些摇曳,作为常年在凡间胭脂堆里厮混,她很钟意于那些拥有旺盛生命力的男人。

这类人的精血除了是一剂补药外,更可以带来无尽的欢愉。至此,伶狐只是想想便觉得心神荡漾,她的手指不自觉的在福生胸前绕起了圈来,另一支手将瓶子里的药膏滴了一点出来,冰凉的红色液体像血一样,一点一滴落在福生裸露的胸前,慢慢滑落。

看到此处,伶狐弯了弯嘴角,她一直都在想着,那日于隋城府衙的废墟中手持黄符居高临下望着她的冷漠道士。

从没有任何一个人类能对她这样,这让她的自尊受到了极大的折辱,但,鬼母对他的重视不是她这能被轻易放逐到喜夜王手下一个可有可无的小卒能媲美的。

可,就算如此,她还是等到了机会,一个合适的且完全由她所擅长的报复的机会。

再见到这位已经是半死之人的道门真人时,伶狐发自内心的觉得欢喜。最擅以人心为利刃的她,很清楚的看到这位本无凡心的道门真人因为某种缘由如今已经处于走火入魔的边界,这进一步退一步的区别中,饶是伶狐见了也不由觉得惋惜。

他之生死,得道,全在此一念之间。

随着药物入体,已经昏迷数日的福生明显有了些异样,他的呼吸慢慢加重,整个人胸腹间的起伏越发明显,好似即将苏醒。

一旁的顾湘君能清晰听到福生这边的动静,她有些惊喜的问“这是要醒了吗?”

她不知道的是,那边,伶狐嘴角流淌着的红色液剂顺着福生腰腹间流到了床榻上。这位眉眼间与顾湘君有些相似的女子笑着答了句“快了。”

随后,这位舌头裹着红色药液,将头俯在福生面前,最后一步,她将以自己的妖气为药引,帮这位紫府道宗的真人亲自渡过那所谓生死劫。

很多时候,道教之所以抵触妖邪不仅仅是出于维护稳定的因素,更主要的是,道教修的是出尘的心,而妖邪并不在意这一点,甚至有些邪魔外道正是以蕴养极欲之心为目的,从而放纵自己。

本身,这是道之一途的两种分歧,必不可能调和。而如今,伶狐将以自己的妖气为引,助仙魔之间的福生渡劫,不论本心,从结果上来看,最终哪怕福生渡劫成功,他本人恐怕也再难以回到往日的真人状态。



时间推移。

转眼间,无数的宫楼庙宇坍塌,一位位熟悉的见过的人都相继消失在迷蒙大雾里,再也不见归来。

一个人站在原地的张福生只觉得这方天地变得极为陌生。他好像从未来过似的,站在熟悉的房门前,望着那虚掩上的房门。

这里是他的梦境,也是曾经的紫府道宗。

作为曾经两度到达过真人境的道士,他自己很难会被迷离的梦境所困扰。这是得益于道心的纯粹,也是境界之上,对于很多事情的本源有了更加清晰的了解后,产生的质变。

然而,哪怕他随时随地都能离开,但,此时他却又有不得不留在这里的理由。

于他身后,那个始终站在他背后,默默注视着他的影子终于开口了。

“你杀不了我,杀我也就等于杀你自己。”那个浑身上下漆黑的影子有如实质般站在阳光底下,站在迷梦的深处。

一身坦荡的福生没去管对方的挑衅,而是轻轻探手推开了面前的屋门。

随着那房门被推开,屋子里灰霾的空气开始流转,渐渐构成了一副复杂的画面。

那还是中年的紫虚真人正手持戒尺,一下又一下的打在年幼的孩童手心上。那孩子不大,约莫也就五六岁的样子,但是,重重的戒尺一下又一下没有间隙的落在孩童掌心时,那种脆响,那份空气中无法言喻的悲伤,无时无刻不再感染着所有观看者们的内心。

影子说“你并非天生的圣人,所有的不甘,所有的怨恨,所有的委屈都被你压在了心底里的最深处。你以为你可以忘了,但你做不到。”

福生没有去理会,而是转头走向了另一处。

那里,场景飞速的搭建,一个个稍大些模样的道士正围着一个半大的少年。

那少年模样老实,手里捧着一捧熟果,那些半大点的道士则一个个的上前哄抢,还有人喊道“张掌教生气咯,大家快跑啊!”

施暴者的笑声回荡在四周,只留下少年独自一人委屈的瘪了瘪嘴,将地上还剩下的果子一个又一个的捡了起来。

那影子又说“没人愿意待见比自己优秀的人,尤其是这个人还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如此懦弱,却想着肩挑起整座宗门,呵呵,可笑啊!”

福生依旧没有回答,仍自顾自的走着。

他始终面无表情,边观自己的童年时期,他知道,自己和其他小孩不一样。师傅将他以道宗的传承者去培养,而空悬多年的大师兄宝座也一直为他留着。

随着脚步声渐远,他来到了一处比武场外,那里已经是青年的张福生左右环顾,脸上虽然还留有一些稚气,但已然不似年少时的那样呆板。

望着曾经的自己,福生只默默看着。那时的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与众不同的怪异,他痴迷于武道,对凡俗也不上心。整个人除了修道和练武时,其余时间都是昏昏噩噩的。

他没有朋友,或者说,他自觉没人有这个资格做他的朋友。

那时候的他,固执傲慢,除了在道之一途上小有所为,整个人都糟糕透了。

道门有定期举办宗门大比,用以考矫各宗门的实力和水平,而这场比武是他第一次代表紫府道宗出战。自认在同辈中已经是冠绝无双的他,在首战中,只夺了个第十七的名次,遗憾中退场。

旁人觉得,作为二流宗门的紫府道宗,能有一位第十七名已经是可以接受的事情,但他张福生却不这么认为。

那日之后,他把自己封闭的更狠了,整日整日的闭关,即便是师傅来喊他,没达到当日标准也断然不会出去。

张福生陷入了疯魔的状态里,但这并不会有益于他境界上的提升。

随着画面一点一点的消散,福生回望向那个罕见没有出声的人身上,他一点一点的走近,而那个影子没有任何动作,任由他走来。

福生在离他不过七八步外便停了下来。周遭是轰然散去的人群,是那夜满天飘悬的青紫烟花,是他人生中最为重要的转折点之一。

凝望了自己心中的魔念许久,福生突然伸出了一只手,他直直看着对方,而那个影子也只是看着他。

很多时候,他其实都有想过自己这样做是对还是错。

诚然,年少时做过了不少蠢事,哪怕那些在现在看来不足为奇。可在当时,那些如同洪水猛兽般的情绪汹涌而来时,自己还是不可遏制的感觉到天大的委屈和害怕。

对于过去所遭受的一切,盲目的抵制或漠视是一种近乎不负责的,福生看着对方胸口起伏着,眼前闪过一张张自己那时的面孔。

他始终沉稳着,伸展着右手,他默默上前,看着过去那些糟糕时刻的自己,轻声说了一句“虽然不至于,但是,我理解你。”

当两个福生相互拥抱着彼此合而为一的时候,躺在床上的他才真正醒转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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