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论侠（1 / 1）

何去震撼归震撼，他何等心智之人，迅速平复好了自己心态，然后抬头望天，不再看向三人。不过就算心智坚硬如他，连续两日内被人前秀恩爱也是毫无脾气，只能感慨一句人各有命。少年人都有过携美同游，浪迹江湖的梦，但是在快意恩仇，铁与血为主调的江湖当中，谈感情着实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这点全江湖的人都很羡慕商天明，从小就有一个感情很好，天香国色的师妹陪他一起成长，一起游历，也许还能白头偕老，江湖所求不过如此。人各有命啊，何去感叹。

感慨后何去觉得有些不对味，这句话应该有别人替自己说出来才对。他回头望去，吴对确是双目紧闭端坐在树下嘴里念念有词，何去束耳一听，吴对口中的内容实在是让他哭笑不得，这小道士嘴皮子轻轻开合，几乎无声地在那念着的竟是“南无阿弥陀佛”几个字。你一道士念着什么佛祖？何去颇为无言，走过去轻轻踢了他两脚。

何去动的第一时间吴对就已经察觉，他不闪不避，硬捱了两脚，睁开眼摆了一张苦瓜脸对着何去念叨：“老头和我说出世全是劫数我还不信，如今观之还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何老哥你说我容易嘛我，在那边被陈大人抓着问问题，也不知他哪里来的怎么多疑问，在这边又……”他嘴角撇了撇，往三人那看了一眼，其意不言自明。

吴对在人后这种诙谐的性子何去颇为喜欢，看着有人似乎比自己还苦恼，他心中那点郁结也随之消散，他偏偏头：“那边叙旧也差不多了，我们过去见个面。”

吴对闻言起身，拍了拍裤腿，清理一些附着在衣裳表面的灰尘，跟着何去靠了过去。

此时两女已不再贴合在一起，周清诺站在商天明的身旁和苏沁烟谈笑，两女也无甚不可言说之事，自是不避着商天明，但这可苦了他了，闺中密话他是听也不好，不听又不太礼貌，他感觉自己就像三师叔，搁这站着都和周围格格不入，他此刻迫切希望何去吴对别在后面装死，赶紧出来解救一下自己。

苏沁烟率先看到了前来的二人，何去她自是认识的，因此她大大方方地对着何去行了个礼：“何前辈好。”

何去对着她点了点头：“许久不见。”招呼打过便将身边吴对扯到身前。

吴对任其拉扯，只是眼观鼻鼻观心闭口不言。何去也并无所谓，他用眼神示意周清诺，周清诺立刻会意，然后对着苏沁烟介绍到：“这是吴对，师承活神仙徐半仙，我们这一行多得他助力，别看他岁数小，他功夫连王林梦捕头都赞叹不已。”

苏沁烟眸中秋水流转，彩光迤逦，问道：“他是徐半仙的徒弟？”言语中包含着一丝不明的意味。

然后周清诺对着吴对说：“这位是清诺姐的密友，杂家苏沁烟，她刚到此地，有些不了解的事，我们这边也就你知道的稍微多些，你把这些和她说说，好不好？”俏脸带着些许歉意和请求，让吴对也没法拒绝，只得应了一声全当做回复。

这副场面苏沁烟有些惊讶，但倒也没到不可置信的程度。周清诺本性如何她是很清楚的，在大雪山旁的那几年里自己就是那个经常被照顾的对象，那时周清诺总把她当个小孩来看。

吴对此人很得清诺的信任，这才是苏沁烟一开始惊讶的地方。

苏沁烟率先开口，她巧笑嫣然地看着吴对：“吴对道长是么，我正是为了此地具体情况而来，道长能否陪沁烟到傍边稍微叙一叙？”

既然已经答应了，吴对便无可无不可的应了下来，跟着苏沁烟的脚步往一旁走去。

见两人逐渐走远，周清诺再也按捺不住，她万分惊喜地对着商天明和何去说道：“沁烟竟然也在这，你们说这一切是天意，对吧！”

何去和商天明对视一眼，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在听何去说武学天赋一事后，周清诺就兴起了这个想法，把何前辈认为的两位当世武学天赋最高的人凑一起，会发生什么？对此他们每一个人都很好奇。当然真正的理由只有商天明曾经表露过，短短几天，其实他们都有些被吴对打击到了，自己看着吴对，就像那些一般人看着他们，似乎无论发生什么他们都能游刃有余，这种身在云端却发现天外有仙人的感觉颇令人难受。所以他们三人之前就默默商量着要想办法诳着吴对和他们一行去见苏沁烟，三人很期待这个古灵精怪的丫头能好好“欺负”一下吴对，亦或是看看两个天才相互碰撞会带来什么样的火花。

吴对跟在苏沁烟后面，神情凝重，前方水绿衣裳的背影看似缓慢，速度却异常的快，快到让吴对都有些头疼：这个女人她到底想走到哪去？他原以为到旁边谈谈就行，谁知她似乎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两人间谈了些什么，非得走到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才肯停下。

视野随着道路变得越来越开阔，苏沁烟带着吴对一直走到了山峰顶上才停下脚步，感受清风拂过面庞的清爽以及日光的和煦，苏沁烟有些沉醉，她俏皮地回身，看着后面这个小道士，面露微笑：“有些抱歉，让道长跟我走了段路，我呢比较喜欢明亮点的地方，吴道长不介意吧。”美人软语，清风日光，确实也让吴对心情好了不少，放下来之前的些许戒备。

吴对看着眼前这个令人惊讶的女子，面带苦笑：“介意是不介意，苏姑娘叫我吴对即可，道长一称还是别了，我怕说出去被人打。”

苏沁烟颇为讶异：“何出此言？徐半仙的弟子如何称不得道长二字？”

又是这老头！吴对撇了撇嘴，他答道：“老头留下来吃饭的家伙都被我折在地下宫殿里了，还道长，这事完了后我就改行，这什么劳什子算命先生，不干了！”

吴对这话说的苏沁烟表情一时没控制住，笑出声来：“呵呵，你师父留下来的行当名声，你这说不要就不要了？”

吴对干脆也不把苏沁烟当外人，见她迟迟不谈正事，索性朝她倒起苦水来：“就算想要我也得能要啊！我跟着老头跟了七年，他什么都教，就是不教算卦，我这段时日靠的全是名家那套话术在混着啊！开始谈命收尾提运，反正命途一事他们也不清楚，我架子一摆气势一出，秀点花活张口就来个几句，他们一般也信，但你说，这行当我还能做得下去？他老人家就是有着天大的名头这得砸我手里啊！”

苏沁烟看着他，颇为好笑，语气也变得随意起来：“那你打算去干些什么？当个少年侠客锄强扶弱，天下扬名？我觉得还不错哦。”这一路走来不仅是吴对在探她的底，她也在探知吴对的身前，这一路她借着蜿蜒的山路几次调整气息节奏，咫尺天涯的幅度也在不停发生细小的变化，然而无论她如何变幻节奏，那个小道士总是离自己五步距离，不多不少。也证实了清诺和王捕头所说绝非虚言。武艺高强的少年想名扬四海自是人之常情，她觉得吴对像个俗人，于是便索性往俗了猜测。

吴对赶忙朝她摆了摆手：“别，我一没门没派的，没名声还好，闯出名堂来了就算不被人杀死也得被人烦死，大侠那都得是有根基的人才能做得，我等小民可万万做不得。”

这种论调倒是苏沁烟第一次听见，她的好奇心也被勾起来了，美眸看着吴对，饶有兴味，“这个言论倒是新鲜，听你的意思散人定做不成大侠？”看见吴对煞有其事的点着头，她有些不服气，“那你说‘山河有我’郭长歌，‘青龙大刀’关愁，如何不算大侠？”郭长歌是老一辈江湖人心中所向，行的侠，走的正，一生坦坦荡荡光明磊落，七十余岁上沙场为国尽忠，血洒疆场，铸就无上声望。关愁则是武圣后人，使得一手好关刀，他看不上朝廷但留恋人间，于是周游天下平天下不平之事，路与不平拔刀相助，民间甚为称颂。苏沁烟抛出这两个人名，就是为了向吴对证明孤身一人，亦可为侠。

吴对看着她，有些疑惑：“他们的事你是如何得知的？”

苏沁烟道：“杂家书籍繁杂，天下事都纪录其中，里面都有记载，怎么了？”杂家百晓生的第一步就是把浩如烟海的书籍通读一遍，非大智力，大毅力者不可得之。

吴对感叹：“尽信书不如无书，这话还真没说错。这两人里郭长歌自然当的起侠名，他这一生行事何人也只得佩服二字，但是你说他没有根基，那真是错了。他其实是替大炎皇帝办事，靠的是这个朝廷，六扇门都不知替其拦下了多少刺杀，而且你如果有心去看，会发现他每次拔除地方豪强短则天，长则半月，这时间属实是短了些。一方豪强底牌有多少你心里有数，而且他们明面上的身份始终是件麻烦事，他为何能不管不顾直接动手？他动完手后当地官府怎的立即就能接管安置？若非背后有朝廷撑腰，他这侠名是万万扬不起来的。”

他看着苏沁烟若有所思的脸，有些不屑地说道：“至于关愁，他还真未必担的起这个侠名，他这个侠，仰仗的是祖辈的声威，是关帝老爷的香火。大事看不见小事管的勤，等名扬之后借着身份四处参与比武会试，靠声望当个江湖名望，比武裁决人，名声比谁都大，事比谁都少，这就是关愁打的好算盘。”

吴对这一解释苏沁烟哑口无言，她所知甚多，但毕竟年龄尚小，比之吴对并大不了多少。若说天下武学，各门各派，三教九流，吴对是拍马也及不上她，但她浸本这么多年，吴对则是跟着一位洞明世事，神机妙算的老人在江湖行走，论及探明人心的本事，她则是远远赶不上吴对。

纵然天赋绝世，在杂家地位也颇高，但是苏沁烟并没有那种傲气在身上，错了便错了，不知晓便不知晓，于是她很认真地看着吴对，郑重询问：“那烦请您替我解惑，为何说孤身一人不可为侠？”

苏沁烟语气的变化让吴对有些不适应，但他还是一五一十说了：“那个你不用这么客气的。这个问题很简单，所谓行侠就是得罪不好得罪的人，而不好得罪的人都很麻烦，打死一个掀出一窝，等名气大了后，不仅黑道想找麻烦视之为眼中钉肉中刺，白道也会有人想借胜他一事来扬名，什么人见其落单都敢欺负一下，就算是只蚂蚁也得伸手去按死不是？整天打来打去这功还练不练了，为什么江湖排行里的高手普遍都是大门大派高层？就是因为他们事少，有功夫练功。”

听完这段话苏沁烟恍然大悟，发自内心的笑了起来，笑颜美轮美奂，似与天光争艳，璀璨如簇锦繁花，红唇扬起一个动人心魄的弧度：“沁烟受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