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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坡先生在房屋的左边已收拾出数十亩的荒地,买了一具牛,日日躬耕于此。闲暇时,沉浸于书史中独自快活,自觉比做官要舒服得多,还能避免不少的荒唐事。 元丰四年下半年,黄州的天气极旱,米价飞涨。趁着这几天的一场雨,东坡就带着家人日夜开辟荒地,准备种些小麦。与邻里的农人一起劳作生活,虽然劳苦但非常感到高兴。 在给好友王巩的信中,东坡还告诉王巩,自己甚至想自号“鏖糟陂里陶靖节”。 他还告诉王巩,受自己牵连的王诜驸马已被召唤京师。只是朝廷每月只给他生活费用一百贯,他的女儿时常哭诉,惹得皇帝也动起了恻隐之心。 彦正判官将一把古琴送给了苏东坡,东坡自觉自己素不解弹,就趁海印禅师纪公(纪老)前来黄州拜会自己的机会,让纪老的侍从快弹了几首曲子。 弹过之后,东坡觉得此琴的音质绝妙,是把可以传世的好琴。所以,为了表达对彦正判官的谢意,也为了博得世人一笑,遂作了一道偈子寄给了彦正: 若言琴上有琴声,放在匣中何不鸣? 若言声在指头上,何不于君指上听? 这首偈子,同时也是一首诗。近代有人认为它写出了哲理,有禅偈的机锋,似儿歌的天籁。而清代的纪昀在他的《纪评苏诗》中却认为,此随手写四句,本不是诗,搜辑者强收入集,千古诗集,有此体否? 总之是褒贬不一。 但全诗简单明了,言简意赅,至少能够反映了宋代哲理诗的一些主要特点。 六月二十三,陈慥自岐亭来,这是小陈第二次来黄州拜访东坡,东坡遂将自己所作的《杂书琴事十首》赠给了他。 陈慥这次来,正好苏轼要去祭奠一下自己的老乡任伋(字师中),所以就带他与王齐愈、王齐万、潘丙、古耕道一起会于师中菴。 任伋与其兄任孜,相继举进士中第,知名于当时,眉州人皆敬之,号之“二任”。苏轼的老父亲苏洵在世时,尤其与二人相厚善,因此二人的关系也算是世交了。 特别有缘的是,当苏轼还在凤翔任上,任伋将去赴黄州通判任,当时的苏轼还作诗为其送行。 所以,不管是作为黄州的前任通判,还是眉山老乡,苏轼都要作文与作诗加以祭奠的, 上次送给苏轼天台玉版纸的淮南路转运副使李琮,与东坡一别半年。东坡听说他的夫人去世,本想去信安慰,但又想到没有合适的人去差遣,同时光是一封书信也未必能宽慰他,反而使他徒增一些凄楚与惆怅。 东坡本想缓一缓再去信,谁料李琮又给自己来了书信。东坡自觉愧疚,同时将王天常论西南边事的言论详细地告诉了李琮。正是这次回信,竟展示出了东坡先生不容忽视的军事才能。 苏东坡给李琮的回信中,系统阐明了对西南边陲少数民族的作战策略。 此时,任梓州路转运副使的李琮正在为如何平定西南战乱而头疼。当时的历史背景是,一年前,泸州的少数民族首领乞第叛变。元丰四年春,朝廷出兵讨伐,屡遭挫败。 而年幼时曾随父亲平叛的王天常,对于西南少数民族的情况比较了解,在年初时曾向苏轼讲过西南地区少数民族的格局和平乱策略,只是这位晚辈实在太没文化,很多军事思想缺乏系统梳理,经常词不达意,苏轼帮他整理思路,并形成了文字。 综合王天常的观点,苏轼认为,要想平乱,最重要的是两点: 一是必须要利用少数民族内部的矛盾,争取到当地其他部落的支持,尽量在当地招募士兵,避免从其他地区调兵长途奔袭。 二是避免长途转运粮草,而要用很长时间利用当地资源储备战略物资。按照苏轼的意思,可以先行休兵,以两年为限,派专人到当地以非官方的身份购买战略物资,这样做的好处是,大大减轻了运输成本。 这两点整合到一起,就是一个非常清晰的可执行战略:先积粮于安溪寨,亦以诸夷为先锋,以嘉、戎、泸、渝四州召募人继之,可以一举而荡灭也。 翻译成直白的一句话就是:找个地方屯粮,再招募当地士兵作战。 可以看出,东坡先生的战略逻辑非常明确,那就是尽一切可能避免长途作战,宜以近兵战之。 苏东坡此信寄出后,史料没有记载李琮采纳与否,但北宋在酝酿了几个月后,才再次发动西南讨夷平乱战争,宋军中有大量少数民族士兵,这与苏东坡信中观点不谋而合。 李廌(字方叔)给东坡写来了信,信中对于老师极度的关切,这让东坡先生大为感动。对这位被誉为有“万人敌”之才的华州(今陕西华县)后生,东坡自然是另眼看待的。 这年的夏季十倍于往年的溽热,东坡先生在黄州这种上晒下蒸的环境里,难受的只剩下喘气而已。他回信说,首先对李廌的那种闭门著书、与人唱和的日子表示羡慕。然后就是劝李廌备战秋试,并鼓励他一定能高中前三名。 还有就是,东坡先生向李廌引荐他的侄婿王适,说王适目前在彭城集结准备进京考试,说不定到时候还会在考场上见到他,到时候你们俩可以多谈谈。 七月三日,朝廷下旨,苏轼先前担任徐州知州期间,没能觉察刁民李铎、郭进等人等人谋反之事,以后不再追究。——原因是,苏轼派出的程棐已经将两位谋反者抓捕归案了。 此时的东坡先生,已经是处于被贬斥后的“惊弓之鸟”,依然时时在哀怜之列。 在给朝廷上书的谢表中,东坡说,自己如今已是“无官可削,抚己知危”。据说,神宗皇帝读到此处时,竟忍不住笑道,(他)畏吃棒耶! 神宗皇帝对于苏轼的所谓罪行,其实是非常宽宥的。 自从苏轼获罪被贬黄州以来,神宗皇帝“每怜之”,一日上朝,对执政说,国史大事,朕有意俾苏轼成之。 执政面有难色,神宗只好道,非轼则用曾巩。曾巩史学见称士类,宜典五朝史事! 其后,曾巩果然不负圣意,为朝廷修著国史。 上过谢表,王彭(字大年)的儿子王谠(字正夫)派人来报父丧。 说起这个王大年,那是嘉祐末年,苏轼还在凤翔府担任幕职,太原人王大年监管着府中的军队。苏轼与王大年是邻居,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当时的知府陈公弼对待下属很是严厉,僚属们都不敢正视他,惟独王大年对他不卑不亢,陈公弼也很尊重于他。 后来听说,王大年是宁武军节度使王全斌的曾孙,武胜军节度观察留后王凯的儿子。此人不仅作战勇敢,学识也十分渊博。当初,苏轼喜欢读一些佛家之书,但是有很多不解之处,还是王大年来为他一一解读的。 所以,苏轼说过他后来常读佛学的书籍,正是受王大年的影响。 就是这种关系,东坡先生在接到小王的报丧之后,专门去了信表示安慰。 揭阳人吴复古(字子野)派人送来书信,自从苏轼于他在济南一别,就再也没有见过面。后来,老吴还给苏轼寄过珍贵的建茶和海鱼。 东坡告诉老朋友,如今自己已到黄州一年半了,就住在江边。对岸就是武昌的各个山峰,自己经常乘小舟独自到那里去。如果老吴你何时北上,若能绕上一段路程,我们就可以相见了。 这年夏天,黄州极度暑热,眼看要立秋了,暑热七八十天仍不退。 就在东坡先生心中念到不会再有凉爽的时候时,忽有一天凄雨大作,他只得穿上了夹衣。忽然之间,东坡想着今年的日子已经是屈指可数了,就想起了陶渊明的诗句:今我不为乐,知有来岁不? 于是,就将此刻的心情书在了陶渊明的诗句之后。 中秋节到了,东坡与客人们相聚与江亭饮酒,醉得厉害。正好此前郑元舆(君乘)拿出一轴纸想让东坡写几幅书法作品,老郑说他有一个叫孟阳的老朋友酷爱东坡先生的书法,同时还把孟阳的手迹呈给东坡看,东坡见此人也是善于用笔之人。 于是,东坡乘醉酒给写了几幅。结果第二天酒醒,一看才知道,老郑拿过来的竟然是一轴极为珍贵的绢纸。 蕲水县知县李婴也在中秋节时候来到黄州,东坡先生带他游览了武昌的西山,他将自己所作的《满江红》呈给了苏轼看,苏轼甚为喜欢。 东坡在如今的处境中,常常与陶渊明作比。陶彭泽晚岁躬耕,每以诗自解,意其中未能平也。而东坡先生流寓黄州二年,适值艰岁,往往乏食,无田可耕,盖欲为彭泽而不可得也! 既然不可得,东坡只有找来陶渊明的诗集,书写了两首陶诗聊以自慰。 接着,他还赋了《水龙吟》以抒怀,此时的东坡正处于四十不惑的年纪,“永昼端居,寸阴虚度,了成何事”,几十年人生虚度,并没有取得理想的成绩,没有取得理想的功名,反倒仕途之路越走越窄何等令人伤悲。 苏东坡此时的内心世界非常复杂,他一方面觉得江南风光确实很美,但是可惜自己四十不惑的年纪,依然没有取得任何的功名。另外一方面,他从当前所处的环境,想到了昔日在京城的陶醉,两相对比,不免凄凉。 中秋之后,很快就了重阳节。 这天,苏东坡陪着黄州知州徐君猷与客人会于栖霞楼(又叫涵辉楼),并当场赋了《南乡子》。“宾州在何处,为子上栖霞。”这座栖霞楼为闾丘太守孝终公守黄时所建造,一时竟成郡中之绝胜。 此时的东坡,脑海里浮现的是“重九日,登栖霞楼,望君凄然,歌《千秋岁》。满座识与不识,皆怀君。”这里所谓的“君”,指的是远在宾州的王巩。 宋时的宾州,今属于广西柳州,因宾江而得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