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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棉花(2 / 2)

我在那具尸体的身上撒了几粒米,然后念叨了一阵,起码我知道现在这身边的这个鬼魂就是这个人。那是一个看上去大概40来岁的中年男性,脸上额头都有血迹,甚至连脖子上都还有泥土的痕迹。所以不难想象当时他受伤时候的场景。他的眼睛是闭合的但是并未是完全闭拢,还能够从缝隙中看到大部分的眼白和少量黑眼仁。眼白已经失去了光泽,就好像是一个长时间暴露在空气下的、剥开了壳的荔枝肉。我并没用手指去翻看他的眼睛,已经冻僵了,我还担心眼珠子爆出来。在念咒念叨完毕以后,我对周师父说,你身上有什么比较贵重的东西没有,他说我就是我身上最贵重的东西,我说你别闹了,例如手机手表戒指什么的。于是他取下了自己手指上的那个金戒指。我说你把戒指放在这个人的左边耳朵后面,他问我,这是干什么,我说你得留点东西在这里,迟点我们才有理由回来找。

虽然不情愿,周师父还是这么做了,接着我们退到门口,告诉小梁和那个医生说,这两具尸体都不是我们要找的人,然后谢过了那个医生,我们就离开了太平间。在路上小梁问我怎么样了,发现了什么,我说那儿有一个鬼魂,但是是无害的那种。它一直守在自己的尸体边上,尸体我已经用米粒稍微处理了一下,暂时不会让它出什么乱子,但是你们在人死后,有个步骤忘了做啊。

小梁停下脚步,问我说,是什么步骤?那两个人都是其他的同事开的死亡证明。我转身告诉他,你们是学医的人,所以你们一定知道,在人死以后,你们通常都会把棉花过滤酒精后塞到死人的鼻孔、嘴巴、耳朵里,有些医院甚至还会塞住肛门和尿道,可是这个鬼魂的尸体,恰恰什么都没塞!

小梁很是不解地问我,那不塞有什么关系,这马上就要进冷藏柜的人,难道还会有体液流出来吗?我摇摇头说,那是你们医学上的说法,自从医学发达了以后,很多因病死亡的人大多都是死在医院,死在自己家里的人越来越少了,在自己家里过世,灵魂出窍后是可以一直看着尸体的,而在医院却未必如此。因为我知道你们医学上把死亡分成三个阶段,一个是器官衰竭死亡,就是所有代谢功能紊乱,已经不足以支撑血液流通促进心脏跳动。另一个就是脑死亡,大脑机能全部停止,但是心脏和脉搏依旧还在,也就是你们通常说的重度昏迷,在抢救过程中若是不能使大脑恢复,那么这个人的死亡也就是个时间的问题。还有一种就是彻底的死亡,即身体器官和大脑都停止工作,而在我们看来,只有这个阶段的死亡,才能够称之为真正的死去,也就是说,在这样的状况下,人的肉体和灵魂就处于一个彻底分离的状态,而你们医院判定死亡的标准却是心脏停止跳动,在经过你们的心脏复苏等抢救措施以后仍然无果的,你们就会宣告死亡。

小梁说,对啊,是这么个情况,因为一般经过抢救复苏没用的,绝大多数都是救不回来的,即便是救回来,其实也是增加病人的痛苦,不过这跟你说的棉花有什么关系。我摇摇头说,你们医学上为什么要在人死以后塞棉花?小梁说,棉花加了酒精以后,可以起到消毒的作用,也能比较有效的防止体液的溢出。另外在嘴巴里塞棉花,是因为死亡后的人下颚骨会逐渐塌陷,这样对于后事处理的时候遗容会比较难办,所以嘴巴里的棉花也是相应把口腔空间进行填充,使得保持一个相对较好的死亡状态。而你说的那些什么塞肛门尿道等,这些也都是为了防止细菌的扩散呀,人死了以后体内的细菌失去了氧气,会扩散到体外,这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我告诉他,有问题!其一,这些人是死于天灾,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阳寿该当未尽,所以也可以叫做死于非命。这无关你抢救不抢救的事,假如你好好在家休息,突然房子塌下来压住了你,然后你想活下去却活不了,难道你心里就没有遗憾和不甘心吗?否则哪那么多鬼呢?其二,人的眼耳鼻口和肛门尿道,是人体唯一的出气孔,也就是说,空气在人体内的置换主要就是靠这些小孔,而这些小孔也恰巧是人灵魂和肉体的一个路径,你们塞住了,灵魂出来以后就回不去了,而正是因为当时你们没有塞住,这个人的灵魂曾经一度回到尸身里,跟着去了停尸房,这才让停尸房里留下了一个鬼魂。

小梁有点吃惊,他沉默了一会说,可是棉花是透气性很好的东西啊,怎么会堵塞呢?我说棉花本身是堵塞不了,但是加了酒精呢?你想想道士做法的时候为什么要喷酒铸剑,酒的功效除了让人醉倒以外,你当真以为那么简单吗?

小梁表情严肃地问我,那现在该怎么办。我说暂时不会有问题,我用米稍微压制了一下,等会儿出去后,周师父赶紧到附近买钱纸的地方准备点材料做个招魂幡,我则马上去找朱砂什么的画一道符,回头我们再回这里来,我让周师父把自己的金戒指留在停尸房里了,待会就说东西掉了回去找,你就主要帮我们拖住那个医生就行。小梁问,你们进去后又怎么做呢?

我告诉他,我们要把那个鬼给劫出来。

我所谓的“劫鬼”,倒并不是真的用什么暴力的手段,把这个鬼魂给抢劫出来。而是更像是在“诱导”,或是“劝告”。因为太平间的环境本身不允许我们大张旗鼓的做法带魂,而且那么多死人在那,尽管早已习以为常,但是还是难免会觉得害怕。再者,这个医院本身就是部队的医院,我们要是闹出点什么动静的话,那可就吃不了兜着走。

走到医院大楼下的时候,小梁说要不咱们先去吃饭好了,我一看时间其实已经误了饭点了,于是我们三个人就随便在医院门口吃了点饺子,然后分头行动。

我让小梁先会办公室把自己的事情处理完,然后带一小瓶酒精和棉花然后等着我们。我则赶紧到附近的中药铺买了点朱砂和当归,符纸我身上倒是还带得有一些,接着我去买了一瓶江津老白干,文具店买了一支毛笔,然后回到车里,就开始画了三道符。我叫周师父到附近的丧葬一条龙弄点纸钱什么的,然后按照他自己平时的套路扎了一根大约小臂长短的招魂幡,因为天气比较热,大家几乎都是穿的短袖子,所以要把那东西不惹人注意的混进去还是比较困难的。前后花了大约半个小时,大家一切准备妥当后,小梁则带着我们俩再一次去了太平间。

按照我们事先约好的那样,一到了太平间门口,周师父就故作焦急的样子说,医生啊我的金戒指掉里面了,能不能让这个梁医生带我们进去找找啊,那个戒指对我来说很重要啊,我老婆到现在都还没找到,拜托你了。那个医生看到我们短时间内连续光顾了太平间两次,本来就觉得有点奇怪,于是先是不置可否,但是脸上却明显的露出那种怀疑的样子。我赶紧补充说,麻烦你通融一下,你这里头全是死人,我们也不会捣什么乱,我们让梁医生带着我们,他是你们医院的人,就麻烦你了医生,通融一下吧。小梁也说,我带着他们进去,你就放心吧。

于是好说歹说,那个医生才总算答应放我们进去,但是他自己要跟着我们一起。时间短暂,我一时也想不出什么新的理由来推搪,只能硬着头皮让他跟着我们一块进去。在走到门口的时候周师父悄声在我耳边说,现在怎么办?我说什么怎么办?他说这家伙跟着那我们怎么做事啊?我说那你有什么别的办法吗?他都已经跟过来了,只能见机行事了吧。周师父说,那待会要是让他看见了怎么办?我没有说话了,其实我心里在想,要是真的让他看见了,那也是没办法。不过他说出去不见得有谁会相信,也只能这么办了。

那位医生带着我们走到冷藏柜边上,然后按照上午我们找到的那两具尸体的位置,分别把柜子拉开,他也许是没有注意到其中一个鼻孔里没有塞棉花的尸体,脸上还粘着几粒我丢下的米粒。而同时他也发现了那具尸体的左耳下,有一个黄澄澄的金戒指。

他指着戒指问道说,这就是你们丢掉的戒指吧,现在找到了,就赶紧回去吧,没有手续就带你们进来,我其实都已经违规了。眼看人家下了逐客令,小梁和周师父都不约而同地望着我,企图让我在这个时候说点什么,能够按照计划把事情给完成。我其实心里也照样是一团乱麻,以往欺瞒哄骗还都算是有备而来,而这次这个医生过于尽忠职守了,反倒让我不知所措。无奈之下,我犹豫了片刻,而这片刻的时间里,我也没有说话,只是让他们三个人都这么注视着我。

那个医生碰了碰我的手说,年轻人,现在东西找到了,你们还有别的事情吗?那语气,带着一种非常不爽的感觉。于是我呼出一口气,笑着对那个医生说,医生同志,麻烦你再给我们点时间,让我们单独跟这两位逝者呆一会,虽然不是我们要找的人,但是相聚本身就是一种缘分,既然看到了,就让我们也致致哀吧,看在大家都是中国人的份儿上。

很愚蠢,我知道,这样的理由连我自己都不会相信,果然那个医生说,致什么哀啊,你们一个个鬼鬼祟祟的,到底在搞什么鬼!赶紧给我走,再不走的话,我就叫保安了啊!周师父侧过身来对我说,要不就算了吧,他不让你也没办法啊,要不然就直接告诉他实情吧。也许是周师父的声音稍微有点大,让那位医生断断续续的听到了一点,他严厉的问我们说,什么,还有什么实情?我就知道你们回来是有目的的,你们到底是来搞什么鬼的!我对他说,没错,我们就是来搞鬼的,现在就让你知道什么叫鬼!

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其实也是在冒险,因为这个医生若是张嘴开始大叫起来的话,门口那个保安就一定会冲进来。所以我必须抢占先机,在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我一下子就凑到了那个医生的跟前,右手反手挽住他的脖子,左手死死捂住他的嘴巴。然后我对周师父低声喊道,赶紧先把魂给喊出来,时间不多了!周师父也算是跑江湖老道的人了,他自然明白干我们这行其实常常会遇到他人的不理解,所以难免有时候得用一些不那么友好的手段,我这么做也是为了让这个医生能够看明白我们到底在做什么,也许只有彻底颠覆他原本的想法,他才会明白我们的用心良苦。

于是周师父站在那个尸体跟前,立正站好,双手呈静坐握手状互相交握在自己裆部的位置,手掌心里垂直托着一直被他别在裤腰上,藏在衣服里的那个小小的招魂幡,然后开始用他师父教他的那套东西念着。我一直卡住那个医生,但是他还在死命挣扎,而且力气还挺大的,我把嘴巴从后面凑到他耳朵边说,医生,对不住了,请你不要叫喊,这耽误不了你多少时间,你好好看着,我们不是坏人,也不是来偷东西的,我们真的只是想要为死者做点什么,如果你这里没怪东西我们自然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正是因为这里有鬼,我们才会再一次折返回来。希望你理解。那个医生还在挣扎,但是明显力气小了很多,于是我接着跟他说,我们几个除了这个梁医生以外,我们都在外面靠着死人做手艺的手艺人,我们懂一点玄术,现在我慢慢放开你的嘴巴,希望你不要叫喊好吗?就当是为了这个还不肯离开,又素不相识的震区死者同胞好吗?医生的力气再度弱了一些,我也适当的稍微放松了点力量,其实我也生怕自己捂得太用力要是捂死他了怎么办。我接着对他说,只需要你几分钟的时间,要是你依然觉得我们是来捣乱的,你再叫喊可以吗?那个医生抬头斜眼看着我,虽然眼里全是不爽,但是那种怀疑却更加明显。接着他轻轻点了点头,我也慢慢松开了捂住他嘴巴的手,但是我的手并没有拿远,右手也始终是锁住他的脖子的,即便是他想要突然叫喊,那么一定会有一个吸气的动作,那样的话我再堵住他也比较容易。

这个医生并没有注意到我的右手依然锁住他的脖子,在我松开了捂住他嘴巴的手以后,他就一直看着周师父那套怪异的法术。小梁走到我身边跟那个医生说,大哥,真是对不起你了,你且相信我们一会,待会你看了就知道了,我也是第一次看呢。

周师父念叨完了一段以后,开始跪下对着尸体磕头,接着站起身来,左脚着地,右脚微微弯起,用脚尖点地,手里的招魂幡也改为平拿,就好像古时候请尚方宝剑那种姿势。然后他一跳,脚上的动作左右互换,嘴里接着用一种类似唱腔的口吻,把剩下的咒文给唱了出来,而就在这个时候,原本绑在招魂幡上那些白色铜钱状的小纸片,开始有被风吹过拂动的动静。接着周师父喊了一句:“上幡!”,然后就把招魂幡倒立起来,而此刻原本应该由地心引力而垂直向下的那些纸片,不但没有垂下,而是缓缓变得水平,接着还逐渐靠上,就好像没有地心引力这回事一样。

周师父对我说,现在这个鬼魂的手已经抓着招魂幡了,他肯被我带着走了。我说那好,小梁,你赶紧把鼻孔嘴巴和耳朵都塞上棉花,记得过一次酒精。很快死者的耳朵眼和嘴巴里都塞上了棉花,就唯独鼻孔里的棉花被塞进去马上就被喷出来,就好像那具尸体在呼吸一样,还使劲把棉花给弹出来。小梁连续试了几次都是如此,于是他焦急地问我,现在怎么办啊,这是怎么回事。我从他的声音里其实听到一种害怕的感觉。毕竟人家也是第一次亲自参与一些和他多年所学完全想违背的事情。我告诉他说,这说明这个鬼魂现在依旧还在抗拒呢,他不舍得自己的身体,周师父,麻烦你再把你最后那段念一次。周师父点头说好,于是就再次把那段连唱带跳的重复了一遍,看样子真像一个说唱歌手。当那招魂幡上的纸片再次竖起的时候,我对小梁说你现在再塞。小梁赶紧把棉花塞进了尸体的鼻孔里,这次就没有再喷出来了。

我察觉到我手里的那位医生已经完全惊呆了,不仅如此,他还在微微发抖,我想也差不多是时候了,于是我松开我的右手,对他说,医生,对不起了,刚才冒犯了。这个逝者的灵魂如果我们不带走的话,他就会一直呆在这里的,这样的话你上班难免会听到什么古怪的动静,所以这个整个过程你也算是看到了,我希望你再帮我们一个忙,我们现在要把这个鬼魂给带出去,但是门口那个保安希望你能够帮忙说一下。他颤抖着问我,你们要带到哪去?我说这里是太平间,离他本身的尸体很近,所以我们在这里是没有办法把这个鬼魂给送走的,他问我送去哪,我一时也很难跟他讲明白什么叫做带路,于是我告诉他说,就是把这个亡魂给超度了,让它不会变成孤魂野鬼。

医生站到一边后,扯了扯刚才被我弄得有点凌乱的衣服,显然他若非亲见的话,他是到死也不会相信这一切就发生在自己办公室咫尺之遥的地方。我给他两三分钟让他冷静了一下。他问我说,我们是怎么知道这里有鬼的,我说原本我们也不知道,是碰运气打算来看看这里的人是否走得安详,碰巧看到一个鼻孔没塞棉花的,我们用罗盘测到这里有鬼,这才冒昧了。医生舒了口气说,那好,你们跟着我来,我带你们出去。我拦下他说,谢谢你,但是请稍微等会儿。

我走到那具尸体边上,再仔细检查了一下,确认没有问题后,我就把事先画好的其中一张符,折成三角形,工整地放在那具尸体的咽喉处。

这道符的作用是“压”,符面的含义其实是坠魂的意思,因为咽喉是人体呼吸的要道,我压在那里,一方面是要把体内那些残存的属于人间的东西给逼出来,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不让那些能量重新回去。接着我对他们说,现在好了,咱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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