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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9章 真相才是快刀 6k
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伐仙军。
这才是真相。
倒不如说，这才是应有之事。
逆行伐仙本就是逆大势而为，敢于螳臂当车的自然是少数中的少数。
如那剑谪仙。
作为四十年前的武道至强者，他资质堪称惊世，甚至还兼修仙道，可到了晚年也一样气血衰败下滑，需要乔木的近千年功力相辅，才能以身化剑与仙门长老清浊道人对抗。
孤城的居民出了大漠，那么乔木之前配合海都尉撒的谎自然也难以为继了。
只是这数代乔家人虽然是在撒谎，但众人多多细想片刻，也能理解他是好意。
更不用说，他们已经先后为这个谎言舍了自己性命，血洒黄沙，化为一抔黄土。
此时自称乔水的老人与那抱着无名乔家老人尸体的乔小明重聚，两人相顾无言。
说书人千里眼也微微一叹。
“这世上果真没有伐仙军，只有从容赴死的乔家人而已。”
千里眼出身听潮楼，就连他都未曾听闻过伐仙军的存在，所以一直抱有怀疑，而今心中怀疑也得到证实。
“伐仙军是谎言，此事其实与九州如今局势比起来，都是小事了。”千里眼微微一叹。
比“我等正欲死战，陛下何故先降”更悲惨的是，孤城残军坚守四十年，而他们身后的大炎朝廷，却跪了四十年！
孤城军民出了大漠，虽然死里逃生，由剑谪仙与乔家人合力开辟一条生路。
但迎接他们的，却不是伐仙军带来的希望，并不是昔日乔双森为他们描绘出的壮美蓝图，而是血淋淋的真相。
大炎已经烂了。
四十年前的十万军士，已经是大炎朝廷最后的抵抗意志。
所以安息关的守军们才如此惊诧，难以相信眼前老卒们的事迹。
安息关上空，云端之上。
脸色苍白的清浊道人俯视着下方的安息关，居民兵卒百态都被他映入神识之中。
他虽然被乔家人惊退了。
但作为仙门长老，总不至于惧怕区区武夫，落荒而逃。
他不是逃，只是带走剑谪仙的目的达到，加上道基有损，暂时撤退而已。
百里大漠是仙门打造的所谓宗门秘境，这样的事情自然是不能公之于众的，否则说不定会对信众香火造成不利影响。
放任孤城军民就这么离开，自然不妥。
所以他又来了。
虽然受了伤，状态不复巅峰，但要杀尽残余老卒，连同这座安息关一并埋葬，也是轻而易举。
正准备动手，他目光定格在自称乔水的乔家老人面孔上。
“还真有其他的乔家人前来接应？还是老道我谨慎持稳，没有马上动手。”清浊道人皱眉，停住手中含而未发的法诀。
起初他并不在乎什么乔家人，道真向他提起乔家人这回事时，他还笑他道真见识少，将一个凡俗武道家族看得这么重。
然后他这个仙门长老差点栽在乔家人手上。
虽未身死道消，但也因此受了伤，道基有损，不复巅峰，也算是为自己的轻视付出了代价。
“此事可一而不可二”清浊道人刚说到这，又想起第二个斩出“斩天拔剑术”让他暂避锋芒的乔家老人，于是改口道：
“不对，事不过三。”
第一个乔家人是乔叕森，与剑谪仙合力斩出一剑，燃烧自己捅破了天，击破仙门大阵的同时也让清浊长老道基有损。
当时清浊道人以为此类事不可能发生第二次。
毕竟舍己为人的傻子很难出现第二个。
然后第二个乔家人马上来了。
幸亏他反应快，及时遁逃。
现在出现了第三个乔家人，他岂会如此简单地站出来？
修了一千多年的仙道，何必跟这岁数还不到他年纪零头的凡俗武夫拼命？
如今的清浊道人道基有损，哪怕乔水只有一成可能威胁到他，他也不愿意冒这风险。
“不着急。凡人寿命短暂，如朝生暮死的蜉蝣一般，等我闭个关疗伤回来，说不定这乔家人都已经老死了，大可以熬死他。”
清浊道人最终还是做出了选择，提握着手里的石剑，化为一道虹光，从安息关上空飞往大道宗宗门。
清浊道人虽然忌惮乔水，不愿意以负伤之身与之力拼，但“百里大漠”这个宗门秘境已经被强行毁掉，此事可不算小。
估摸着大道宗宗门那边，很快便会有来人前来。
作为一手造成如今局面的仙门长老，清浊道人自然也要处理一下事情的尾巴。
大道宗宗门。
道真落在一座大殿之前，殿前一面水镜发着微光，镜中是一片苍茫大漠，一座半塌的空城。
除他之外，还有数名宗门执事也在，他们皱眉注视着水镜之中的景象，交谈议论几句。
当清浊长老喝退宗门执事，决定自行出手之时，道真等人自然是以为此事稳了，必然可以稳妥解决。
因此众执事也没有再对此事关注太多。
只是就在刚刚，他们却察觉到坏事了，笼罩百里大漠的仙门拘魂大阵被破，这才通过这面水镜探查百里大漠的现状，却只看见了这座半塌的空城。
“大阵被破，这可不是小事，百里大漠一事如果泄露，或许会影响香火。”
“百里大漠这一处秘境已经存在了四十年之久，本来就已经走到了尽头，哪怕今日不破，来日待孤城残军死绝，大阵也会撤除，如今只不过提前些许时日罢了。”
“那么城里的军民又在哪？是死了，还是跑了？清浊长老是不是要给个交代？”
“莫要多话，此事是清浊长老亲自处理，待清浊长老回归时必然会给宗门一个答复”
话说到这，却见天空上虹光一闪，正是清浊道人。
他此时面上已经没了之前的苍白之色，只是面沉如水，如往日一般颇有威严，气势不俗。
“这处宗门秘境，本就到了末期，今日由老夫出手破去，你们有异议么？”清浊道人淡淡道。
他手中一柄石剑脱手，悬浮空中，散发着淡淡微光。
剑谪仙在他的眼中，比三百老卒加上半城妇孺残老更有价值。
后者不过是些兵魂而已，而前者
剑谪仙已经证明了他自己的不凡，哪怕困在大漠孤城之内，也一样可入仙道。
纵使以身化剑，也能斩破仙门大阵，伤了清浊长老。
“没异议。”众执事只能如此答。
以清浊长老的身份地位，任意妄为一下，他们这些宗门执事也无法说什么。
毕竟。
清浊长老就是当初布置百里大漠仙门大阵的长老之一，这处秘境本就出自他的手笔。
清浊长老也没有与他们多话的意思，只是现身说了两句话，便再度身形化虹，抽身离开。
其余执事也只能作鸟兽散，清浊长老的态度已经摆明了，他们也没有插手的资格。
道真则目露奇光，若有所思。
清浊长老身形化虹，在宗门上空飞行。
他此刻已经受了伤，必须尽早回洞府服用疗伤丹药，用最快的速度疗伤
只是临到洞府之前，却见一道虹光拦住他的去路，一道熟悉身影浮现。
“清浊师弟别来无恙？”
说话的同样也是一名白眉老道，正是道真道虚的师父，长年驻守帝都的仙门长老，清一。
“清一师兄。”清浊道人眉头暗皱，面上却不动声色，打了个稽首。
“师兄不是忙于凡俗事务么？怎么今日有闲回山门？”清浊道人问。
清一长老之前推说忙于事务，传讯让清浊道人代为处理百里大漠之事。
如今百里大漠事情有了结果，他却是大摇大摆回了宗门？
“为秦王造势的事已经处理妥当了，或许不日便能建立地下仙国。听闻师弟毁了宗门秘境百里大漠？”清一道人微笑：
“我看师弟气息虚浮，难道是在百里大漠中受了损伤么？”
清浊道人眉头顿时深深皱起，冷声道：
“师兄这是说的什么玩笑话？那百里大漠之中只有昔日大炎残军，都是些凡俗武夫罢了。我堂堂仙门长老，岂会有被凡人所伤的道理？”
开什么玩笑，他怎么可能承认？
凡俗武夫向来积贫积弱，不被仙道修士正眼相待。
昔日南州玄天宗的青阳道人死于武圣人之手，连带着整个玄天宗都被其他八大仙门小视。
就如同国足哪天赢了，别人或许不会以为是国足水平突飞猛进，而是会以为对手翻车。
清浊道人若是被凡人所伤，这事情要是传出去，他颜面何在？只怕会成为仙门的笑柄。
况且，这根本不是颜面的问题
因为清浊长老真的受伤了，道基有损。
“也是，是我多虑了，看来师弟状况不错。”清一长老打了个哈哈，瞥了一眼清浊长老手里的石剑，寻了个理由告辞离去。
直到他的身影化虹消失在云海，清浊道人才收回目光。
“清一在我洞府之前候着，是瞧出我道基有损？是好意提醒我么？”清浊道人皱眉内视，有些不解：
“若我的伤势已经明显到让他可以一眼看破的程度，那么接下来我必须立刻闭关疗伤，刻不容缓。”
他道基有损的事情，必不能暴露，哪怕是在大道宗宗门之内。
只是不知道清一长老是好意提醒，还是来诈他一诈。
清浊道人当下再不迟疑，手握石剑入了洞府，催动洞府防护阵法，准备闭关。
道基有损此时非同小可，这根本就不是颜面问题，往大了说甚至可能有损他的长老身份。
在如今这个灵气衰落的时代，除开极少数惊才绝艳的仙道奇才之外，绝大部分的仙道修士修行到高深处，要想更进一步，只能借助香火神符辅助修行。
以往灵气充沛的年代，仙道修士要破境，往往必须服用筑基丹、元婴丹之类的丹药辅助破境。
而在如今这个时代，很多修士光靠丹道已经不足以破境，需要的是海量的凡人香火。
所以，仙门之中的高境界修士数量是有限的。大道宗大修士的数量，基本上就等同于仙门道观大殿里的第一梯队仙位的数量。
这也是清浊长老之所以看重剑谪仙的一大原因。
在百里大漠那种鬼地方，都能自己踏上仙道的人物，必然是资质罕见的仙道奇才。
“道基有损若此时真被清一，或者被其余门中人物发现，长老之位怕是不稳。”清浊道人自语。
长老已经是宗门高层，自然不是什么大白菜，谁都可以当，谁都可以上。
但现在大环境已经很卷了，如今这个时代灵气匮乏，很多东西都缺，就是不缺人才。
大道宗之内，可是有好几个卡在关口瓶颈的后起之秀，若是得了他清浊长老的仙位，得香火滋补，的确很有希望代替他在门中的地位。
所以
清浊道人道基有损、伤在凡俗武夫手上这件事，在他伤势恢复之前，暂时不能被外人所知。
失去长老地位此事可能是他杞人忧天，或许事情暴露了，他至多只会被其他长老讥笑几句但清浊道人并不想冒险。
“按道理来说，若想要此事不外传，我应将知道此事的凡人斩尽杀绝才是”
“可那乔水”清浊道人蹙眉。
回宗门，那么他便是道基有损的长老，只要闭关疗伤、调息休整一段时间便有望恢复。
要是他去安息关大杀孤城军民，激怒了那性如烈火的乔家人，后果就更严重了。
乔家人哪怕只有一成的概率一换一，对于看不起凡俗武夫的清浊道人而言都是血亏。
“话虽如此，若放任孤城军民在中州散播此事，也不妥。”
清浊长老在思索对策，他自己道基有损，自然不能亲自上阵对付凡人。
那么，让弟子后辈代为出手？
这也不是不行，但若要对付孤城军民，怕是又会惹上那乔家人，而要对付乔家人，最好的方式其实并不是亲自下场。
世俗事世俗了。
从永和帝手握人王剑开始，大道宗便开始谋划让秦王登上台面，处理世俗事。
有仙门亲自造势，秦王如今羽翼渐丰，已经在大炎中州封疆，那么这世俗事，自然是让秦王代劳更好。
若秦王能处理便处理，不能处理便让他用几条人命去试探乔家人的底细，到时候清浊道人再用仙道手段亲自下场镇杀，如此前后两套组合拳下来，想来便可万无一失
夜已深沉。
但整座安息关，以及安息关外的小镇，都灯火通明，笼罩在一片哭泣声之中。
安息关外小镇大约有数百户人家，除了少数商户之外，几乎都是昔日大炎军士的家属在此地为家。
昔日乔木入关时，便曾经替这数百户人家送了家书，而今日他们的家书，却有了意料之外的回应。
海先生也依旧在这座小镇等候，与来自孤城的海都尉两两相聚，他们是海无涯的两个儿子，时隔四十年再聚首，两两相望无语凝噎。
然而如海家兄弟这般能够亲人两相聚的，只是少数中的少数。
毕竟昔日十万大军只剩三百老卒，其中能够等到家书，等到亲人再见的，自然没多少个。
更多的则是如白夫人这般，在这安息关枯等四十年，等来一个死讯。
四十年对于凡人而言是一个相当漫长的时间，哪怕人还活着，也多半已经物是人非。
只剩半张脸的武库老人有些忧愁，他忧愁的并不是自己，而是跟随着老卒们走出大漠的妇孺。
这些妇孺与大炎残军不同。
征西军大多是中州以及附近各州征召的兵，而孤城之中的子民，却是本地人。
如果说老卒们尚有一个不知是否存在的老家可回，那么孤城子民其实已经无家可归------大漠孤城虽然尚在，但那种鬼地方根本不宜居，没人想回去。
这些妇孺残老虽然在四十年间死了许多，但笼统加起来依然得有不少对于如今的中州而言，想要安置好突然多出来的半城妇孺，很不容易。
以乔双森为首的乔家人用一个谎言，给孤城编织了一个虚幻的希望，让他们怀着走出大漠的希望，一扫往日沉疴。
谁知道，在牺牲了几个乔家人之后，他们如今居然还真走出来了。
可是接下来，他们该往何处去？
没人有答案。
乔木重新打开乔小明的脑洞，注入新的肉芽，让他得以继续“活着”。
他走向小镇中的客栈，在梦中隔离了五年之后，回归现实的他只感到一种莫名疲惫。
他的肉身恢复到了最佳状态，但精神情绪却不太好。
刚入客栈，点了一壶烧刀子酒，点了一碗长寿面，在角落里找了张无人的八仙桌，静静看着桌上面食发愣。
从雁城开始，他每次过生日时便喜欢点长寿面，而现在这碗长寿面
“我现在多少岁了来着？”乔木看着杯中倒映出的苍老面庞，掰指头数了一数。
原来210岁了。
人生七十古来稀，而他已经活了古稀老人的三辈子。
邻桌有几名酒客，似乎是镇子里过路的外来旅客，此刻正兴致勃勃，谈兴正浓。
“四十年前的异人战争，居然还有残军坚守幸存至今，这可真是天方夜谭”
“万万没想到，这世上居然还有这样一支铁血孤军，在大炎将他们遗忘之时，尚有人在坚守，要不是亲眼见过那些白头兵，我都不敢相信！”
“那些老卒们都受苦了不过他们还活着就好，这是大好事啊！这些人活该长命百岁啊！”
“好起来了，都好起来了。自从武圣人那吃人的邪魔死后，一切都好起来了。”
“武圣人镇压武林四十年，而今他死去才数月，九州武林便有欣欣向荣之态。九州之脊梁并不只是有昔日残军在坚守，尚有那乔家人，以及那新近崛起的秦王哩。”
“秦王也是一个奇人啊，他是武圣人死后，第一个站出来的以武入道者，毅然决然扛起了以武伐仙的大旗，甚至还让大道宗的异人听说都吃了暗亏。”
“连咱们陛下都龙颜大悦，让这个扛起九州武夫大旗的秦王列土封疆，还在中州新设‘大秦府’，又有帝都巨富李大善人李功德慷慨解囊，而今那大秦府城已有百废待兴、欣欣向荣之态。”
“说起来这些从孤城走出来的居民也怪可怜的，若没地方可去，刚好可以去那新设立的大秦府城，这也是一条路子。”
乔木静静嗦面，偶尔听听旅客闲谈，才知道他困在孤城的这一两个月时间里，中州之内其实也发生了不少事。
“秦王？之前倒是没听说过，若真有人能扛起武道大旗，也是好事。”
乔木有些疲惫了，他没有仔细追问，只是自顾自吃面。
而此时，邻桌却有人猛然一拍桌子，砰的一声响，引得客栈中其他人注目望来，连其他酒客都忘了说话。
乔木侧目一望，却看到两张熟悉面孔。
正是海都尉海思远，以及当初的海先生这两兄弟。
他们两人在这客栈中抱头痛哭，互诉往事。
起初，是海都尉在说大漠孤城的四十年血泪。
待到海都尉大略讲完了，接着便迫不及待地问起海先生如今大炎的现状。
“纸包不住火，终于到这时候了。”乔木默然。
他可以编一个伐仙军的谎言出来，难道还能编一个上下一心抗击异人的大炎出来么？
那不叫谎言，那叫童话。
谎言不会伤人，真相才是快刀。
昔日乔木为了给孤城以希望，编织一个“伐仙军”的谎言，让孤城军民重燃希望，不求死而求生。
然而当他们真的走出大漠，迎接他们的，自然是血淋淋的真相。
只见那两鬓已苍苍的海都尉白发在微颤，不可置信道：
“我等孤军血战四十年，在异人重压之下坚守至今，而身后的大炎，却跪了四十年？”
“仙门的道观，已经开遍了九州？”
他猛然站起身来，身子微微一歪，只感觉气血上涌，忽然有些头昏眼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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