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害喜(1 / 1)




夜深。
“翎王这般急着回去做什么,家中又没有小娇娘。”一名男子乐呵呵道,“外头天都没亮,这酒都还没喝够呢。”
燕昭翎抚了抚身上皱褶,道:“没喝够的酒,就留着下回喝吧。”
“等等,翎王,这东西你都还没收下呢。”那人忐忑笑道,“那我这事儿……翎王能不能帮帮我?”
燕昭翎扯了扯唇角,他不说成,也不说不成,下巴微扬,叫人把东西收了。
天色已晚,他出了这处,上马车时,停顿了一下,闻了闻身上,不曾有胭脂水粉味,他坐上马车,支着脑袋揉着额角。
府中静悄悄的,燕昭翎去了浴房,他闭着眼泡在浴桶中,不久后,听到很轻的开门声,这人走到了他身后,沾染着药味的袖口蹭到了他耳朵,他攥住了这只手。
“这么晚了,还没睡?”
宫悯的手搭在了他肩头,躬身到了他耳侧:“累了?”
燕昭翎闭着的睫毛颤了颤。
匆匆沐浴完,两人一前一后的进了门,宫悯踏入门中时,顿了顿,偏头对守夜的下人笑笑,说:“我要为王爷针灸了,二位站远些吧。”
屋内,燕昭翎听见他的话,冷淡的面上酡红,叫了声“宫大夫”,沉声道:“进来。”
“王爷莫急,这便来了……”
房门“咔哒”一声合上。
又一夜蝉鸣声响。
门口守夜的下人都远远的去了院子门口,打着哈欠低声交谈。
自当上回宫悯来给燕昭翎治病时,有人不当心听见了里头一点声音,在外吓得托盘掉到了地上,挨着门守夜的下人便都隔三差五的被支着和那扇门离远了。
“这房中灯怎得还不灭,我都困了。”
“灭不灭的今夜都得守夜,困了也睡不成,你管那么多呢,小心脖子上的物件掉下来。”
“瞎说啥呢你……不过这宫大夫是有两把刷子,你瞧见没,王爷这段时日脸色都好了许多,但总要熬到这般晚,这大夫也不好当啊,唉,这宫大夫胆量也是真大,上回我看到他把王爷气得脸都涨红了,也没挨罚。”
“噤声。”另一人不欲多交谈。
“吱呀”一声,两人身后的门打开,他们立刻闭嘴不言,在这翎王府上干事,多嘴最是容易惹事,门内宫悯走出来,叫他们备热水和干净被褥。
美人榻上,燕昭翎斜斜的坐着,衣襟散乱,胸口裸露了大片,白皙肌肤上朵朵梅花开得争相斗艳,肌理线条都透着股力量的气息,别有一番滋味儿。
他懒洋洋的支着脑袋,面上病气没有那般重了,但那挥之不去的阴翳让他身上总弥漫着病态,他半阖着眼帘看着宫悯给床上换被褥。
看他散漫中又透着干净利落的动作,劲瘦的身形,如赏美人画般,端着茶杯轻抿了一口,解了解嗓子里的痒。
“后日万寿节,太后又招你入宫作甚?”
方才宫悯在床上时顺口提过一嘴的事,没想到他还惦记着,宫悯道不知。
燕昭翎觉得他是知道的,宫悯向来聪慧,许多事看破不点破,犹如游走在外的局外人,他也的确本该是一局外人,只是和他牵扯上关系,便注定是不能全身而退。
他不说,于是他也没有继续问,“衣裳都备好了?”
“管家都备好了。”宫悯摊好了被褥,转过身,一屁股坐在了床上,手撑着床板,侧身没骨头似的靠着床,“不是你吩咐的么?”
亵衣的质地丝滑,直接从他肩头滑落了下来,露出了半边肩头,一头青丝挂在肩上,几抹红痕都若隐若现,燕昭翎的视线下落,在他肩头停留,眸光微闪。
他瞧见了,也没把衣裳拉上来,指尖缠绕着发丝,唇边带着晃眼的笑:“王爷还真是贵人多忘事,说好替你治病,如今是夜夜回来得都要更晚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
躲小生呢。”
拿腔捏调的,燕昭翎哼笑了声:“我是有事,并非躲你。”
“今日有事,明日有事,日日都有理不完的事儿。”
“待再过一阵便好了。”
“王爷就给我画饼吧,今夜也不知同谁去吃了酒,一身酒味,可熏着我了。”
宫悯吊儿郎当的晃着腿,那衣襟是越滑越往下,翘着唇,眼帘半阖,不是直勾勾的盯着人看,神色间尽是欲语还休。
燕昭翎手中这杯子都快咬碎了,嗓子干得能冒烟,他放下了杯子。
家里有个磨人的小妖精,当真是让人心里头惦记,燕昭翎以往忙起来,不回府都是常有的事,如今夜夜回府,这人还不满足。
一声沉闷的响,燕昭翎把宫悯压在了床上,墨发散了一床,他眸中晦涩道:“好生闻闻,还有酒味吗?”
宫悯笑盈盈的搂上他,抱着他在床上翻滚了一圈,两人又闹腾了一阵,宫悯腿搭在了他身上,从他身后拥住他,燕昭翎后背贴着他胸膛,两人胸膛位置在同一水平面上,他感受着宫悯胸口心脏一跳一跳的,敲着自己的心门。
万寿节宫中本当热闹一番,圣上病情未曾好转,这年万寿节由太子一手操办,当日夜间,席上大臣相谈的也都是和朝堂有关的事。
燕昭翎离了席,没多久,宫悯也离了席。
“哀家待你不薄。”珠帘后传来太后的声音,宫悯道是,太后与他念了几句情谊,话语间提起燕昭翎,道他病看起来好了许多,
她观察着宫悯,听着他的回话,确信他绝大程度上,还是念着她的恩情,过了会儿,她摆手叫人带他去看看陛下。
今日万寿节,亦有大臣来探望,太监进去通报,没过多久,宫悯随着太后那边的嬷嬷进去了,到了门前,嬷嬷被拦了下来。
宫悯一进门,身后的门就关上了。
里面隔绝了外边的声音,宫悯抬脚往里走,听到了水声,而后,瞥见一抹黄色身影。
“见过太子殿下。”
“免礼。”太子代理朝政几月,身上气质都沉淀了下来,他拧干帕子坐在床边,亲手服侍床上病重昏睡的圣上,“太后让你来,便是给父皇看病吧,过来瞧瞧,看能瞧出什么花来。”
他擦完圣上的手,随手将帕子扔进了盆中。
宫悯过去号了号脉,脉象紊乱,跳动速度也快,太子背着手站在一旁,拨弄了一下床穗,似随口问道:“你来此处,没碰见翎王?”
燕昭翎才走没多久,依着他那性子,要见着了宫悯来这儿,又怎么会让他一个人过来。
宫悯顿了顿:“王爷寻我?”
“寻不寻的,孤又怎知。”
“太子和我说这话,可不是就叫我这般想了。”
他松开了手,太子问:“如何?”
宫悯起身作辑道:“医术不精,让太子见笑了。”
圣上这显然是中毒之症,毒深入骨髓,根本无药可治,如今也是吊着一条命罢了。只需微量的毒素,平时根本察觉不出来下了毒,平时号脉,也只会觉是他身体不好,当毒素积累到一定程度,发觉时为时已晚。
太子道他能治好燕昭翎,为何就不能治好陛下,他没抱太大期望,这话也不是指责,语气轻飘飘的,宫悯说两者不同,自然是不能相提并论。
“翎王好,对殿下不也是才好。”
太子一顿,眯着眼打量了他一番,有些话不需要说得太直白。
远方传来喧嚣嘈杂的声音,二人注意力一致被转移,门外太监进门禀报,弓着身道:“太子殿下,前殿走水了!”
不远处,火光冲天,映红了黑夜的半边天,宫中太监来来回回提着桶扑火,走水的地方不是晚宴处,是离晚宴有些距离的偏僻之所。
出了这么大岔子,太子脸色黑沉,皱眉站在不远处,看着那处的火光,宫悯站在他身侧,突然见草丛间
有一物靛蓝色的东西,心中陡然一跳。
人多眼杂,他不着痕迹的上了前,捡起了香囊,是他给燕昭翎的香囊!上面的花纹,还有缝隙,每一处都透露着眼熟,他蓦地抬头看向了火光冲天的屋子,燕昭翎答应过他,不会摘。
“殿下。”一个太监上了前,“奴才听人说,翎王好像在里边。”
“什么?”太子眼底更难看了一分,放置身前的手握了拳,而后,身旁“哗啦啦”的响起了水声,水溅到了他衣袍上,他侧头一看,见方才还和他谈笑宴宴的宫悯提桶往身上泼了水还不算,随手寻人要了一件外袍,浸了水披在身上,其过程动作都有条不紊,根本叫人察觉不出一分冲动,直到他要往里冲。
“你——”沾水的外袍衣摆从太子指尖滑过。
火势太大,门摇摇欲坠,踹开门的一瞬,一股热浪从里面扑了出来,宫悯往后躲了躲,出奇的冷静,他知道什么时候该怎么做,但又好似整个人都漂浮了起来,脱了壳,冷静的旁观着这一场声势浩大的灾难,大脑指挥着他什么时候该做什么,心底又空落落的,似来回摇摆不定的秋千,没个底儿。
进了门,他想叫燕昭翎,第一声时哑了嗓子,没叫出来,差点以为自己给这浓烟呛坏了嗓子,他捂住了口鼻。
“燕……”
“燕昭翎!”
屋内柱子燃着,他听到了里面“嘭”的一声,茶盏掉落在地上,碎成了碎片。
内室的墙角,燕昭翎撑着墙壁,身形不稳地站起来,火势还没蔓延到这里面,但里面的温度很高,燕昭翎热得汗流浃背,罕见的狼狈,听到宫悯的声音,一度以为是热出幻觉来了,下一刻,就见他的身影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从第一眼心跳加速的惊讶,再到难以置信,那一瞬的心情难以描述,落入谷底的心脏都似被填充的满满当当的发涨。
“愣着干什么?”宫悯察觉他身体没力,干脆把外袍披在了他身上,蹲下身,“上来,我背你。”
——“上来,我背你。”
这句话宫悯以前也和他说过,只不过那一次,是他拽着他去爬树翻墙,然后他扭伤了腿。
他趴上了宫悯的肩膀,从前那溜猫逗狗少年郎的肩膀不知何时变得这般宽阔了,还是一如既往的叫人安心。
原路被堵了,宫悯找着别处的路,燕昭翎感觉他腿有点疼,宫悯掐得太紧,背脊轮廓也是紧绷着的。
“你进来干什么,送死吗?”燕昭翎嗓音沙哑无力。
宫悯“啊”了声:“正好,跟你做一对鬼鸳鸯。”
他被浓烟呛到,咳了两声,燕昭翎抬起手,捂住了他的嘴:“别瞎咒自己……别说话。”
说一句话,就多吸一口烟。
没想到燕昭翎还迷信,宫悯没再开口,找找了人,心中摇摆的秋千定了下来。
好在有一处窗口火势还不算太激烈,宫悯背着人,从窗口出去,顺着回廊远离了火光,旁边就是湖,这火再怎么大,也蔓延不到哪去。
扑通两声,一声是宫悯把燕昭翎放下,一声是宫悯自己膝盖抵在了木板地上,他扒着护栏,弯腰吐了个昏天暗地。
不知道是不是烟吸的太多了,还是太紧绷,就是特别想吐,犯恶心。犹如紧绷的弦一下松了劲儿,悬着的心一下放了下来。
燕昭翎一直忍着疼,估摸自己腿已经青了,看宫悯吐成这样,他拨开他落下的发丝,心也跟着疼上了:“你……”
“没事。”宫悯吐完了,曲腿坐在地上,靠着护栏,虚弱道,“可能是害喜了吧。”
燕昭翎:“……”
夜黑风高,走向感人至深的气氛一下碎了一地。
大火很快扑灭了,屋内,宫悯坐在凳子上,面前的太医给他处理手上的伤,燕昭翎在他的隔壁,他出来后才发现手上的灼伤,不想被燕昭翎看见。
太丑。
这大
抵便是男为悦己者容吧,他心下感慨道。
太医替他手裹上了纱布。
“裹得漂亮整齐些吧,有劳张太医了。”
“你这手还想不想要了,竟是直接去碰火。”张太医是上回去治病的太医中的其中之一。
“此言差矣,这要手便要不了命了。”
片刻后,太医裹好了他的手,叮嘱他这几日不要碰水,他“嗯”几声,太医道了声“太子殿下”,他才看到一旁进来的身影。
太医退了出去,房中只剩他们二人,宫悯看了看手上裹得纱布,上面绑了个风骚的大蝴蝶结:“殿下今夜可有的忙了。”
“先不说孤。”他道,“你不进去,孤也会派人进去,何必以身犯险。”
宫悯唇边轻扯,道:“陛下拿他当刀,殿下也拿他当刀,我这是心疼王爷。”
太子愣了愣,忽而一笑:“我?我和父皇拿他当刀?哈,宫悯,你们都到如此地步了,他竟是这件事都不曾告诉你?”
宫悯蹙了下眉头,抬眸看向他。
太子却是没继续说下去:“他在房中等你,去看看他吧,孤便不在此处叨扰了,今夜你们在宫中宿下吧,此事孤会给一个交代。”
“殿下那话,是何意?这放下钩子又不说,莫非是故弄玄虚?”
“你别激我,这对孤无用。”他道,“他不说,孤自是不能代他说——你只好好想想,当年……太后为何要帮你,凭你母亲和太后那点交情?呵,她可不是什么善人。”
后几句话,他压低了嗓音,只有二人听得见。吃斋念佛,不过是亏心事做得多了。
太子扬长而去。
宫悯停下了去燕昭翎房中的脚步,重新坐了下来。
“王爷,药熬好了。”太监端着碗上前道,“殿下命奴才看着王爷喝下,还请王爷不要为难小的了。”
床上,燕昭翎被吵得烦了,咬牙用手使了劲儿,仰头把药一饮而尽,因还没缓过来,没什么力,药从唇角流淌出了些,褐色的液体弄脏了亵衣,他皱着眉把碗扔回了托盘。
“什么时辰了?”他问。
太监立马答了,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了,燕昭翎又问:“他伤的很重?”
太监道只有手伤了,已经包扎好了:“王爷不必担心。”
“那为何还不来看我?”燕昭翎问。
回话的太监头皮发紧,绞尽脑汁的想该怎么回话,过了半晌,发现燕昭翎好似不是要他的回答,只是盯着门口的方向,这模样叫他想起了宫中一些等待临幸的妃子,那叫一个望眼欲穿。
他忙打消了这个念头,叫这位爷知道了,那削的就是他脑袋了。
“奴才……奴才替王爷去瞧瞧。”他道。
燕昭翎“嗯”了声,他便忙下去了。
燕昭翎闭了闭眼,浑身都不得劲儿,不得劲时便想折腾人,想着该如何折腾此次暗算之人,越想越阴暗,于是心底也被这阴暗心思铺满了。
在这时,他听到外面一声“宫大夫”,阴暗豁然被驱散,燕昭翎睁开了眼。
宫悯走进了殿内,浑身上下就手上那块包了起来,别的地方看起来是没有伤着,他走到床边,垂眸看着他,神色不明,燕昭翎本欲开口的声音又咽了下去。
“怎么这幅表情。”他道,“跟死了夫君似的。”
而后,他又补充了一句:“本王又没死。”
宫悯在床边坐下,瞥见他颈间有药渍,摸了摸,没摸出帕子,便伸手替他擦了,燕昭翎还挺配合的仰起头,眼神还在盯着他看。
他开口嗓子沙哑,语调平静:“我有一事要问你,你如实告诉我。”
“你问。”
“你身上的东西,是不是我走的那一年才有的?”
燕昭翎:“……”
当年,太后会出手帮宫家,是不是因为你,因为你和太后做了交易,是吗?
宫家
当年已经废了,而你帮太后卖命,她还能得一棋子,这买卖,她不亏。
所以你……卖了自己的命,对吗?
宫悯心底有千千万的话想问他。
他早该想到的,为何那时会在太后宫中碰见他,为何他一点也不奇怪身上会有这种东西。
……是不是我不问,我猜不到,你打算永远不会告诉我?
翻来覆去的腹稿在他心中倒腾。
燕昭翎的唇没点什么血色。
“燕昭翎。”宫悯话到了嘴边,又闭嘴吞了下去,喉结两滚,只尾音不自觉的发颤,泄出了一丝失态,“你是要我给你守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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