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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只在晋江文学城(1 / 1)




王男睡得不踏实。
可能是行军床太简陋,或秋风从办公室板房缝隙吹进来。他做了一夜噩梦。
先是铜火锅里的人头。
本来他们在把酒言欢,但忽然间,筷子插起一颗眼珠,咕嘟水汽里眼珠,耳朵,嘴唇,湿纸片样被泡得发软的整片皮肤……一一从火锅里浮起。
煮到烂熟的眼珠浑浊,随水汽翻滚像一闭一睁。
王男吓得扔了筷子跳起来,却慢慢觉得,那火锅里的人脸皮,像是,李李。
他被恶心到惊醒,大吐特吐,赶忙去看李李,好在对方就睡在旁边。
李李说呕吐是喝醉后的常态,让他不要在意,还嘲笑他胆子小。
似乎因为醉后睡意,李李的声音黏腻沉闷的古怪,像喉咙堵了一大团水母粘液。
王男半梦未醒,没在意。只觉得不好意思。
自己工作就是和尸体共处,又不是实习生了,怎么还能被吓?
可睡到后半夜,他又迷迷糊糊半醒过来。
屋子里有人在走动。
一圈,一圈。
脚步声就在耳边,很清晰。
办公室不大,转弯需要停顿绕过行军床。王男甚至觉得那人就站在自己身边,居高临下冷酷看着他。
就像他看解剖台上的尸体。
不安全感让他拼命想要睁眼,但像巨石压身,窒息无能为力的绝望。
甚至有一瞬间,王男觉得自己是死了。死亡后的魂魄回来看尸体。
惊恐引发想象,所有曾听说过的停尸房离奇怪谈,全部涌上心头,变成梦中实景。
直到“咚咚咚!”敲门声响起——
“啊啊啊啊——!!!”
王男凄厉惨叫惊醒。
负责人:“啊啊啊啊卧槽你喊什么呢?”
王男:“啊啊……啊?”
他一脸茫然。
两张同样懵逼的脸,隔门在秋风中瑟瑟相对。
“咳,做噩梦了。你呢?”
“我来上班,顺便给你们带了早饭。李李呢?”
“不就在……”
王男转头,声渐迟疑。
他笃定李李该在的地方,空荡荡没有人影,就连床被都是整齐的,像没睡过。
或者已经起床有一会了,还整理好了床铺。
王男:“?这家伙上学时比谁都懒,现在这么勤快?”
负责人考虑到老同学相见的醉酒,早早来上班叫醒两人,不让王男错过上班时间。
好在第三中医院步行就可到,起晚的王男不必在京城早高峰的交通中崩溃。
王男一动,骨头嘎嘣作响。
他苦笑:“还不如不睡,感觉和尸体打了一晚上的架。”
他心有余悸说起昨夜的噩梦,负责人好笑:“没想到你还真和李李说的一样,胆子这么小?”
王男欲辩又止。昨夜噩梦确实吓坏了他,真实到好像确实发生过。
露在外的自来水管的水很冷,王男一捧水泼上脸冻得一哆嗦,彻底清醒l。
他纳闷,难道是昨天太忙着转运尸体,所以才把所有事杂糅在一个梦里?还有睡觉时有人在身边走来走去,或许是因为漏风?
而负责人转了一圈,也没找到李李。
他犯嘀咕的时候,王男在工作间窗户外惊奇:“工作真是锻炼人啊?李李以前那么懒,现在这么勤快?”
遍寻不着的李李,正穿着蓝色隔离衣站在工作间,他背对窗户,弯腰对解剖台上的尸体做些什么。
房间里整齐干净,毫无异样。
只是王男敲玻璃试图喊对方出来吃早饭时,对方并未应声或转身。
“他在看那几个跳河自杀的案子吧。”
负责人叹气:“之前李李就说过,想帮几具尸体找到亲友,没想到他这么上心,早上起来加班。”
王男沉默片刻,表情复杂又温和:“李李想到他自己了吧。”
“他父母都姓李,就干脆一边取一个姓起名。结果有一年,他爸工作应酬后醉酒回家,失足落水……第二年春天,河水开化,他爸尸体才被找回来。双李,就剩下一个。”
“他知道亲人失踪连遗体都找不到的煎熬,所以才不想让别的家庭等待吧。”
两人在玻璃外注视半晌,默契的没有打扰认真工作的人,只是贴心留下早餐用毛巾包好保温,然后各自忙碌去工作,没有再关注李李。
也因此,他们没有看到,蓝色隔离衣的正面……
是一张高度腐烂的脸。
肿胀青紫,不辨原貌,粘液和血水顺着骸骨滴滴答答,从隔离衣下摆渗出。
而解剖台上。
李李面色灰败惨白,瞪得老大的眼睛里,还残留恐惧。
却已经涣散。
负责人照例清点好了冷库里的尸体数量,检查过所有昨夜运送来的尸体情况,对照着王男拿来的记录文件进行二次确认之后,才在回函文件上签字,递给王男。
“我们鉴定中心确实已经接到三院暂时转运过来的三十七具尸体,目前的协议是,暂存保管半年,如果三院有转移的需求,或者病人家属认领,可以随时过来。”
负责人笑着和王男握手,让王男有时间多来找李李一起叙旧。
拿到所有文件后,王男也和负责人告别,准备离开。
“李李!”
他敲了敲玻璃,大声道:“我走了!不来送送老同学?”
蓝色隔离衣迟缓转身,在层层衣服的包裹下捂得严实,无菌帽加眼镜口罩,隔着几层玻璃,很难看清对方的脸。
但王男看到,对方在向自己缓缓摆了下手,似乎在回答他。
等负责人整理好电子记录后,王男已经离开,一直工作的李李则终于肯从工作间出来。
只是奇怪——
“李李你怎么不把隔离衣脱了?怪脏的。”
负责人远远看去,有些奇怪:“你怎么胖了一圈?贴秋膘?”
李李是个略显瘦弱的人,但蓝色隔离衣身影却鼓鼓囊囊,胖出一整个号。
负责人纳闷:之前没发现,隔离衣这么显胖吗?
李李没有出声,只遥遥摆了摆手。
负责人也抬手回应:“那你忙。”
他自己的工作也繁杂琐碎,很快就在办公室聚精会神,没再关注外面。
只是——“滴答。”
“滴答……”
铁皮文件柜后面的墙缝间,隐约有水珠滴落声响起。
“阿嚏!”
负责人抖了抖:“真冷。”
王男惦记着两个学弟,专门买了早餐才回去,远远就看到昨天的黑车还在,进出医院也有那些黑色制服在检查。
“看病您就正常办,但如果是不必要的事情,您还是过几天再来吧。”
他走进医院时,听到旁边的黑色制服在劝返来人。
负一楼格外空旷。
各个冷库虽然已经搬空,但人员却没有立刻撤离,而是由黑色制服一个个仔细检查,然后才放离。
有人问起,黑色制服微笑:“消消毒而已。”
王男忍不住咋舌,向学弟低声道:“谁家消毒连砖头都带走啊。”
整个负一层就像被彻底清洗过一遍,除了承重墙之外,能拆的都拆走了,地皮都刮下来一层,部分地带钢筋裸露。
王男还从没见过谁家洗手要洗到只剩骨头的。
学弟摇头:“你昨晚幸好没回来。天啊,一分钟觉都没睡,这帮黑衣服的简直是机器人,不眠不休的干活。”
他忍不住抱怨:“又不是晚一分钟就世界毁灭,让大家休息一下怎么了?”
调查官掀了掀眼,向这边看了一眼,又重新垂首。
祈行夜和调查官们一起通宵工作,正连连打哈欠。但有人叫他,他还是立刻上前帮忙。
斜里送过来一瓶水。
“祈侦探,就说你不用和我们一起熬,昨晚就应该回侦探社的。”
晋南诚恳道:“这又不是你的工作。”
刚想说谢谢的祈行夜:“…………”
晋南并不清楚祈行夜和商南明之间的事,只感动于对方的热心肠。
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诚恳对努力想要进入调查局的祈行夜来说,是多大的伤害。
祈行夜:谢谢,一把刀子捅了个对穿。
“那你不还是在病休?”
他耸了耸肩:“我感动于你的坚持精神,所以留下来帮忙,不行吗?”
晋南:“啊?真的吗?”
他不好意思挠了挠脸,还有点小感动。谁会不喜欢夸奖呢?尤其是这种被当做偶像的。
有的调查官看出了祈行夜的想法,与旁人对视,心照不宣一笑,但并未挑明。
祈行夜是想贴近调查局,尽可能与众人步调一致工作,让调查官们习惯把他当做同事。
“看来机动1队终于要进新人了。”
那人摇头轻笑,问旁人:“上次我们大规模招聘,还是那次a级污染案之后吧?”
旁人茫然:“啊?你在说祈行夜?但是调查局不对外招聘啊,他倒确实不错……但就算商长官想让他进来,也不容易吧。”
那人但笑不语,却想起了自己负责的一部分案件报告。
枫副官的意思是,准备两份。一份如实写,并对祈行夜的参与进行语言修饰,突出作用之大,但暂时按下来。一份则相反,要尽可能模糊祈行夜,并且作为正式文件提交。
他不动声色观察祈行夜,直到祈行夜若有所感抬头看来,他才点头致意,移开视线。
对医院残留的污染粒子清除已经到尾声,最后为几个冷库的工作人员检查消杀一遍,例行确认并未携带污染之后,就可以收尾结束。
王男等人边录入数据,边等待检查轮到自己。
而医疗官也过来找了祈行夜,要为他更换绷带。
祈行夜虽然并未重伤,但因为在二重世界极限抢夺时间,与污染物对抗,他身上伤口不少,加上过度使用力量带来的肌肉撕裂伤,普通人忍受不了的疼痛,他却还能龇牙咧嘴笑着和医疗官闲话家常。
医疗官感慨:“祈先生你真的没受过专业训练吗?你看起来已经习惯忍疼和受伤了。而且普通市民不会有这么好的身手。”
虽是问话,却已笃定。
若有若无的视线从周围看过来。
祈行夜似乎并未察觉,笑嘻嘻耸肩道:“偶尔和朋友连连散打搏击,也就这样了?要不然闲暇时怎么打发时间,我又不喜欢游戏不喜欢手机。”
就算是调查官,在连续三四天的神经高强度紧绷工作后,也免不了疲惫。在临近尾声的清晨,也忍不住在祈行夜的大笑谈论声中放松,有些懒洋洋。
直到警报声突然响起,负一层出口设备提示灯骤然转红。
尖锐紧迫的警报声瞬间让所有调查官注意力拉满,警惕看向正在接受检查的人,调查官手势整齐而迅速按向腰间,随时可以拔出武器应对紧急状况。
王男站在庞大冰冷的机器下,一辆茫然。
“发生什么了?”
没有人回答他。
调查官立刻通知地面上的同僚们,层层关卡关闭,同时向上汇报现场情况。
从警报声响不到一分钟,整个医院从负一层到三公里外,所有检查关卡全部封锁,不允许任何有机体和无机体进出。
而负一楼所有人,也都暂时原地不动。
调查官们迅速将王男围住,明黄防护服拎着沉重设备箱大步赶来。
“怎么了?”王男颤声向周围人询问。
认识他的同事或同行们也都一脸茫然。
祈行夜眼巴巴看向晋南,晋南:“……”
他压低声音问祈行夜解释:“检查不止是对污染,而是污染粒子,污染接触,污染路径以及缝隙的多重复合检查。”“一般来说,想要快速得到结果,就会检查污染接触,这是普通市民最常与污染案件挂钩的情形。但因为cb0739污染源曾在这里,所以进行的是全盘检查,甚至连缝隙检查都有。你可以理解为,快速杀毒和全面彻底杀毒。”
“缝隙并不常见,一次案件只有一个。或者说,它一般只会在案件早期出现不到一分钟,除了污染当时在场的,其他人很难会检查出缝隙结果。而因为接触缝隙的一般都已经有明显改变,肉眼可以辨认,因此也没有浪费时间检查的必要。”
“所以?”
祈行夜看向惊慌失措的王男:“他是哪种污染?”
晋南顿了顿,眯眼在看清仪表屏幕上鲜红大字的提示后,表情严肃:“缝隙。”
祈行夜:“他接触过缝隙?仓库的时候,他也在场?”
“……不。”
晋南的脸色阴沉,艰难挤出音节:“是本次污染案件。另一起。”
因为污染源余大,而出现在此的另一缝隙。
与王男有过接触。
现场被封锁后,数据立刻回传,但汇报暂时无法抵达机动1队指挥官商南明处,就连枫映堂的层级也到不了。
两位级别最高的都在参加案件汇报会议,现场指挥权也就暂时落在行动队长身上。
好在现场有三位队长。
一位罗溟,一位郝仁。以及本应该病休的晋南。
“污染相关数据会直接进入情报分析部和科研院,等分析部将报告传回来,我们就知道这次的等级和大致类别。”
晋南脸色铁青,边大步流星向王男走去协助粒子采集工作,边快速向祈行夜解释道:“污染案件不可预测,在它具体发生之前,即便是科研院也很难判断。”
“你很难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怎样的对手。”
祈行夜看着王男,若有所思。
即便王男长年与尸体打交道,但在全员如临大敌的阵仗下,还是慌得不可自抑,抖如筛糠,被调查官问起名字时甚至大脑一片空白,忘记自己叫什么。
“王男,他叫王男!”旁边学弟见状接话,却被调查官制止。
“需要他自己报明身份,以便确认。”
这时,一只手伸来,挡在调查官身前。
祈行夜笑眯眯温言:“我来吧。你们长得太吓人了,我这种看起来比较好说话。”
调查官:“?”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怀疑人生。丑到这种程度了吗?
晋南:“……不是,他是说制服会让人本能害怕。没有制服的他更亲切,会被疑似接触缝隙者信任,当做自己一方的人。”
“让他试试吧,现在人手不足,他总算是知根知底,被商长官认可过的。”
其他人问起时,晋南颔首放行。但他忽然后知后觉:副官让自己病休给祈行夜送纸鹤……真的只是送纸鹤吗?
“你也是被困在这的吗?”
王男突然听到有年轻干净的声音笑。
他转头,就看到冲自己笑得人畜无害的俊美青年。
“我是祈行夜,私人侦探,你呢?”
王男下意识礼貌回应:“王男,法医师……”
本来忘记的身份,就这样轻易被引导说出来。就连王男自己都有些惊讶。
祈行夜没有让他的注意力偏离太久,笑眯眯和王男分享起自己的工作内容和趣事,王男忍不住被逗笑,也放松下来,礼貌回应自己的工作内容。
有目的性的引导下,王男在负一楼负责的部分,昨日今日去过的地方,逐渐清晰。
“王男出去过。”
其他关卡的放行记录也传送回来,晋南翻看,慢慢皱紧了眉头:“昨日他出去时也经历过几次检查,全都没有问题。今早他回来,其他检查都没问题,只有包括缝隙的全盘检查发出警报……”
“他就是缝隙?”祈行夜忽然问。
晋南下意识想要否定,却在话刚要出口时愣住:“并非没有这个可能。”
缝隙。
它和寻常看到的裂缝差别并不大,墙壁裂缝,柏油马路裂缝……一眼扫过去就会忽略。谁能记得住家里墙壁几条裂缝,门前马路开裂多少?
但导致了最初污染的缝隙,它并不实际依赖于某个物体存在。
它更像是一种泛概念。
可以是空气,人,动物,天空,云层……污染的不可预测性,使得对缝隙的判断也很艰难。
晋南本来认为,或许王男接触过,或缝隙曾在他身上出现过。
但祈行夜的猜测,可能性并不完全为零。
“我什么时候能走?”
王男看着围绕他严肃讨论的调查官们,慌张询问:“我到底怎么了?能不能来个人告诉我?”
“别担心。”
祈行夜笑着向他挥挥手:“我陪你,你看,我也被困在这了。”
王男六神无主:“我真的什么都没做,什么也不知道……”
他被暂时交给祈行夜负责,其他调查官则在严防污染所有可能扩散途径的同时,等待进一步的命令和来自分析部的报告。
但比报告更早来的,是另一个坏消息。
“分析部消息,离医院两公里之外的街区发生聚集性混乱,早高峰时间的高人流量路口,出现“变态杀人犯”。”
另一位队长罗溟走过来,脸色黑如锅底:“分析部判断,那是污染源。”
“另一起污染案件。”
现场一瞬间沉默。
祈行夜眨了下眼,举手问:“王男负责转运的尸体,就送到两公里外的鉴定中心,他昨晚也是在那里睡的。有没有可能,案发现场就是那?”
“缝隙并不在医院,而是在鉴定中心?”
罗溟皱眉,果断让人重叠对比地图。
而分析部的影像资料,也已经被送来。
街道监控录像。
京城的早晨格外忙碌,尤其是市中心。
医院附近,人员密集,通勤时间到处都是挤挤簇蔟的上班族和学生,行色匆匆赶路,对其他人并不关注。
即便如此,当身边出现一个穿着像手术服的蓝色塑料衣,全副武装看不见脸,行动迟缓的人时,也很难有人不被吸引。
那人体型庞大,蓝色衣服上沾着不明青黄粘液,还有点点红色,像血渍,浑身散发着冷气和腐臭味,像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烂猪肉。
修养再好的人路过他,也忍不住皱眉掩鼻,快步离开。
他行走的动作很僵硬且缓慢,并且透过他里面那层防护服,隐约能看出在走动的时候,不断有一团团东西顺着腿掉落,堆积在脚腕处,鼓鼓囊囊。
那人走过的路上,留下掺杂红色的水渍。
四周众人纷纷侧目。
有人吹口哨说哥们真酷,有人好奇问这是在什么,但更多人畏惧警惕的远离。
直到绿灯亮起。
庞大的人群让蓝衣服周围空余不出缝隙,人挤人密集到可以推着其他人向前,牛奶盒会被挤扁,鸡蛋碎裂。
而蓝衣服,也被挤挤簇蔟的人们推搡拥挤在中间。
“咔嚓!”
有人觉得坚硬的东西硌住自己,同时响起的还有骨头碎裂般的脆响。他皱眉向旁边看,不满的话还没出口,就眼睁睁的看到……
蓝衣服胸前的部分,西瓜一样的球形滑下去,坠向地面。
“咚,咚……”
一颗半腐烂的头颅,顺着防护服末端,掉了出来。
在人们脚边滚动,甚至有人避闪不及踩了一脚,直到撞到一双高跟鞋才停下。
无形的暂停键被按下。
人行横道上熙攘的人群最中央,突然全员静止。他们眼睛睁得老大,统一看向中间某个位置,浑身颤抖。
绿灯变红。
司机纳闷看着人行道占路的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有车辆不耐烦的按下喇叭。
瞬间,所有人都被猛然拽回来,从强烈到极限的惊恐中回神,爆发尖叫嘶吼。
“啊啊啊啊啊!!!”
“死人了,死人了——!!”
人群惊慌四散,最中间看到腐烂头颅的人恐慌的玩命往外跑,外围没看见而迷茫的人也被感染情绪,慌忙奔跑。
几百人顿时乱做一团,所有人争先恐后的逃离最中间位置。
衣着正式的人也不在乎自己的形象,被绊倒就手脚并用往外爬,也不在乎是不是踩住了别人的鞋,踹到了别人的腿。
好像只要慢一秒,就会死在当场。
两侧车辆的司机不明所以,但也有人从众,推开车门就跟着一起逃命,还有人不管不顾咬牙闯红灯逃命。
“扣分?命都没了要分有什么用!”
“快快快,大家都跑,肯定是有什么杀人魔,快跑!”
现场执勤人员试图重归秩序,喊到嗓子沙哑。
但接二连三传开的情绪恐慌下,大多数人失去理智,只剩下逃命一个念头。
一片混乱,更有人在奔跑中受伤。
摔倒,推挤,撞伤,甚至有人一头撞到车上。
惊恐之下,慌不择路。
而绝大多数人,根本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
散去的人群中间,很快露出蓝衣服的身影。
腐烂头颅破碎在他脚边,而他一身粘液污脏,静静矗立,像是对此毫无感知。
良久,他才迟缓弯下腰,捧起头颅。
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向前走。
然后,在混乱人群中失去踪迹。
影像结束,现场调查官们安静而严肃,随即齐齐看向王男。
“王男,你认识监控里的人吗?那个穿蓝衣服的。”
祈行夜依旧保持着声线轻松,不给王男太多压力,让对方可以有思考的空隙,尝试辨认。
但王男依旧惊呆了。
他觉得自己一寸,一寸的僵硬冰冷,从手指开始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如同逐渐凝固坚硬的水泥雕像,失去知觉和思维能力。
他张了张嘴,却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在哪,大脑乱哄哄甚至听不到耳边的声音。
“王男,王男?”
祈行夜尝试唤回对方的理智:“你能认出视频里的人,对吗?和你昨天去的鉴定中心有关?是那里的工作人员,还是你的亲人朋友?”
“是……”
王男牙齿打颤,强逼着自己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是……”
祈行夜耐心引导:“是什么?”
“鉴定中心的工作人员?你的亲人朋友?”
王男像是被祈行夜的问题,拽回到记忆中,他剧烈颤抖着,喉咙间发出咕噜黏腻的破碎声音,像是将死小兽最后的悲鸣。
“是,都是啊!”
他崩溃嘶吼:“是啊!是!!!!”
王男像是被自己的记忆和情绪困住,认知到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理智被推到悬崖,濒临崩溃的悲鸣嘶吼。
他叽里咕噜说着颠三倒四的话,嘟嘟囔囔,又哭又笑。
不是会照顾学弟的耐心前辈,更像是精神病院里的疯子。
王男的两个学弟和其他同事都惊呆了。他们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调查官的严肃神情,以及王男现在这副模样,也都隐约猜到应该是与昨天医院的事有关。
而之前还好好的人,现在突然说疯就疯……人们在后退,警惕着远离王男。
学弟强忍泪水,怕得颤抖但还是一声声呼喊王男的名字,想要唤回他的神智。
祈行夜在短暂惊愕后,立刻将刚才王男的所有反应,在脑海中复盘捋顺,试图找出王男向他们传达的讯息。
他问了两个问题,王男的有用回答,只有“是”字。
但如果王男并不是因为理智崩溃而重复,而是回答了两个问题呢?
既是鉴定中心的人,也是王男的朋友。
“视频里那个人身上的蓝色。”
祈行夜皱眉,看向队长罗溟:“似乎是法医在解剖尸体时会穿的隔离衣。”
被暂时关在负一楼的,最多就是法医相关工作者。向众人确认后,也都得到了一致回答。
“所以,这次案件的污染源,是法医?”
罗溟:“立刻把鉴定中心的人员名单给我!看看今天谁没上班。”
在场的都差不多是同行。这个圈子不大,彼此的单位什么情况,大致都有耳闻。
有人迟疑着左看右看,似乎是在寻找和自己有一样想法的人。
祈行夜敏锐捕捉到了对方的反应,立刻上前,耐心的一遍遍温言询问。
那人犹豫着说:“两公里外,确实是个鉴定中心,以医院转运的条件也符合,王男确实有可能去过那里。但,鉴定中心在去年就盖了新大楼搬家了,剩下的就是个旧址,估计只有看门的。”
有人开头,就有人陆续有勇气跟上。
“旧址确实有人在,好像是个两个助理?还是实习生来着。”
“之前听说,那里就剩个冷库还在运行,别的地方尸体装不下,就会把那里当做临时仓库用。应该是看冷库的人?”
“但王男认识……他同学还是学弟吧?”
祈行夜在其中就像润滑油,谁刚露出犹豫的神情不想做出头鸟,就会立刻被他盯上,并且笑着软硬兼施,很快就让对方说出知道的事。
被迫集思广益之下,鉴定中心的人员情况很快就被摸清。
一个负责人,一个助理。
再加上王男这个条件,只剩下助理。
“李李?”
有人愕然,没忍住拔高声音:“是李李吗?!”
祈行夜将结果迅速告知罗溟,而很快,鉴定中心的情况也被报送了过来。
确实,助理是李李。
一时间,很多人都沉默了下来。
物伤其类。李李和他们都是同行,结果变成视频里那个样子……
电话很快打到鉴定中心。
负责人接起来时,还以为对方在开玩笑。
“你在说什么啊?怎么可能!”
负责人皱眉,忍不住生气:“好好的咒别人死,不太好吧?我今天早上才看见过李李。”
“……李李确实穿着蓝色隔离衣。”
负责人在听到对面的简要描述时,心脏停跳了一拍。
他觉得对方说的很荒谬。
但在要求下,他还是从办公室起身,去旁边的工作间查看李李的情况。
印象中,李李还是在早上的时候,在工作间加班查看溺亡腐尸的情况。
但当负责人走到窗户外,刚往里望去,就忍不住倒吸一口气:“怎么回事!!”
工作间里,一片狼藉。
从解剖台一直到地面,到处都坠着暗红色的粘稠液体,其中混杂着些许碎肉和被砸烂腐败的脏器,像是昆虫的巢穴。
而旁边的停尸冷柜,每一格都被打开,凌乱得到处都扔着杂物。
隔着几层玻璃,负责人看不清,他本能想要向前走,却听电话对面一声暴喝:“不许靠近!”
“不论你在哪,在确认了李李情况后,就站在原地不要动,尤其不要靠近李李的东西。你站在那,很快就有人过去处理。听懂没有?”
负责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这是从未有过的景象,他被吓得六神无主,本能的遵循气势更足一方的命令,连连点头。
电话被要求不要挂断。
负责人不敢轻易走动,就站在窗户外面,一直注视着停尸间里的狼藉,眼眶湿润。
“天啊……”
他喃喃低语:“到底发生了什么?”
即便看不清,但负责人也能隐约辨认出地面上的很多杂物,其实是人类身躯的一部分,碎骨,烂肉,已经腐败的器官和化开的血渍。
大脑是不听话的存在。
它经常违背主人的意愿,自发的去根据获取到的信息,还原重构当时的场景。
调查官没有将具体情况告知负责人,只说李李被发现在外面,自身危险的同时会危及他人,必须尽快确定踪迹。
但眼前停尸间的状况,还是让负责人忍不住想象,李李在这种情况下会发生什么。
玻璃在太阳下反射光线。
负责人忽然发现,他看到的满地碎骨血迹,并不仅仅是停尸间内的。
而是……玻璃外面,也就是,他身后的。
玻璃中他的倒影,却莫名多了一截指骨,在衣袖旁边。
那不是他的。
那是谁的?
负责人一僵,寒冷顺衣摆窜入。
他慢慢的,慢慢的僵硬转头,看向自己身后。
就在负责人正后方,一具腐烂得皮肉坠离的骸骨,正站在那里,没了眼珠的凹陷眼窝,静静注视着他的后背。
负责人不知道腐尸是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又有多久。
但他看到,院子里,像是经历过一场厮杀,血肉淋漓。
而腐尸的脚趾上,还挂着编号牌。
那是……
停尸柜里的,尸体。
“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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