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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妙妃有意跟王道容亲近一些,却又不晓得怎么开这个口,迟疑半晌才说,“你……有好些时日没来了。” 王道容的回复倒也是一如既往的温和有礼:“这些时日诸事缠身,实难抽身。” 然后,然后便再无二话了。 他望了眼面前的书卷,搂过来案几上的笔墨,便开始抄写。 王道容有有一样长处。只要坐在案前,他就能迅速沉浸进手头的事里,稳如泰山,静如沉水,念书习字,过目不忘,效率极高。 顾妙妃见他抄得专注认真,也不好打搅他。 王道容觉察出来了顾妙妃的欲言又止,他与她之间其实也没什么能说的,可说的,无非是说些佛经诗文,建康几个士族之间的八卦,或是家里大大小小的琐事。 往常倒也能符合几句,只如今顾妙妃说的话像水一样浮在他耳畔,他听不太分明,也不愿去细听。 他需要耗费十二分的精力才能把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到顾妙妃的身上。 有时候为了乔装得像一些,顾妙妃说话的时候,他的目光会适时地下移,落在顾妙妃的唇上。 她唇上涂了燕支,红红的,一张一合,她一张一合的唇瓣,让他感到一阵陌生。燕支里的牛油冷却之后,在她唇上浮起一层淡淡的冷腻的光。 王道容忽然想到慕朝游不常涂这个,唇瓣总是很淡的,有时候忙得狠了,微微皲裂脱皮也是有的。 若是寻常男子见此情此景,怕早已心猿意马,恨不能一亲芳泽,他望着顾妙妃却感到一阵陌生,甚至于淡淡的恐惧,好像这是能吞吃他的一张兽口。 她的脸像是一张布袋,眼睛、嘴唇、眉毛都像是画在布袋上的。 若他与顾妙妃成亲之后,日日都会是这样的光景吗? ……这便是诗文中的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么? 日日相对枯坐着,听着自己根本不感兴趣的话,还要作出一副饶有兴致的专注模样。 王道容又想起竹林里那些所谓的名士来。 光是听那些人高谈阔论,恬不知耻地大声暴露着自己的浅薄与无知。 他感觉到生活中好像匍匐着一只巨兽,大如鲲鹏,无处不在,张着巨大的兽口,无时无刻不在等待吞噬着什么。 周围的人却一个个视若不见。 以前这样的日子他日日都在过,也适应得很好。 成亲,就像是迈入这张兽口。 临到兽口前,王道容迟疑了。 - 王道容一走,王羡便借故把谢蘅给叫来了。 刘家那个太跳脱,说话没个把门。 找小辈问起儿l子的私事,还是男女私事,这让王羡很不好意思,他摆出了一副长辈的姿态,很和蔼地叫他坐。 谢蘅一看到王羡,就忍不住想到他之前和慕朝游同行时……那副容光焕发,风骚入骨的姿态。 看着眼前这个过分姿 媚明艳的长辈,谢蘅心底一时百感交集,才看他一眼,就忙收回视线。 王羡有点儿l纳闷地看着他。 谢蘅素来温软乖巧不假,但今天怎么跟只兔子似的,根本不敢看他呢? 王羡心里顿觉不妙,难道说是猜出来了他叫他来的目的? 是凤奴在外面胡搞了? 谢蘅心里正乱呢,就听见王羡问:“子若,你平日里跟凤奴玩得好,我有一件事不方便问他,只能来问你。” 谢蘅定了定心神,还是没抬眼看他,恭敬地说:“伯父请问。” 王羡冷不丁:“我听说凤奴这混小子在外面蓄妓养妾?” 他竟不知道?! 谢蘅猛地抬起头,睁大了一双杏眼,吃了一惊。 王羡也被他一惊一乍的动作搞得懵了半拍。 “他当真蓄妓养妾了?!” “子若,你好好跟我说,不要欺瞒我。” 对上王羡骤然严肃的视线,谢蘅一时语塞。 他竟真不知道慕朝游与王道容的关系吗? 这叫他如何开口。 你父子俩同时看上一个女郎? 你儿l子在背着你偷偷挖你墙角?或者你这个做老子的不经意间挖了自己儿l子的墙角? 谢蘅心底纷乱如麻,一时间神情复杂难解,百感交集。 谢蘅的目光太过诡异,看得王羡莫名其妙,浑身发毛,搞不懂这小子缘何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你……” 看来当真是那个慕姓女两头骗了,这父子俩或许都不知情。 谢蘅略微定了定心神,也不准备对王羡说实话。 这件事,本不应该由他来说,他若贸然开口,反倒结仇。至于这父子俩日后知道真相,是会打成一团,还是如何,就不在谢蘅考虑范围内了。 他王家这些污糟乱事还是让他王家人自己窝里解决吧。 打定了主意,谢蘅决心装傻到底。 微微偏头,脸上露出个柔和的,不解的神情来,“伯父在说什么?” “蓄妓养妾?”少年神情正直坦荡极了,摇摇头说,“我倒是未曾听说过。我和子丰虽与芳之走得近些,但芳之你也知道,他素来主意大,若真有此事,他有意瞒下,也不会叫我俩知晓。” 王羡看着他。 谢蘅正直地回望过来。 王羡若是看不出这谢家的小子,那三十多年就白活了。 但谢蘅似乎是打定了主意瞒他,不管他接下来如何询问,他还是打定了一问三不知的态度。 王羡也不能真逼他,想了想,挥挥手,叫他走了。 - 书楼内,王道容虽感无趣,却还是耐着性子应付了足足小半个时辰。 所幸,哪怕身边一直有侍婢伺候着,未婚的孤男寡女相处太久也是要叫人闲话的。二人又略坐了坐,闲话了几句。王道容和顾妙妃便下了楼。再拜了张夫人和 顾家人等,转身回到设宴的花园竹林。 他回来的时候,那几个名士还在挥着塵尾大声清谈,间或搔搔脑袋,胳膊,捻出一只虱子来捏死。 王羡竟也面不改色地坐在他们对面,与他们说笑。 王道容面无表情原地驻足看了一会儿l,王羡跟他一样好洁,正因如此,他心中再一次对王羡生出十二分的敬佩来。 他自小没崇慕过父亲,唯独崇敬他这一点。 正在这时,一双手忽然自背后缠上来,刘俭像没骨头一样趴在他肩膀上,冲他笑,“怎么去了恁长的时间?” 王道容冷淡无情,熟稔地将刘俭的胳膊扒拉下来。 刘俭:“诶呀,当真是黄河百丈冰,不如王郎心,好无情呐。” 王道容知他放浪,也不去理睬他,唯独谢蘅面色有些古怪,令他稍有些在意,只是他今日心思不在此处,也未多深究。 夕阳渐渐沉入天空,王羡和王道容父子二人登上了回府的马车。 两个人各有心事,谁都没吭声。 王道容静静地撩起车帘,望向远处的街景,内心起伏不定。 隔了好一会儿l,王羡才开口问,“你今天和顾妙妃相处得怎么样。” 没等到王道容的回复。 王羡也不意外,应酬了一天,他已经足够疲乏了,却还是强打起精神,坐直身子,关心起儿l子的婚姻大事来。 叮嘱说:“顾家那个孩子人不错,你顾伯父虽然是个老狐狸,受大将军的影响正举棋不定呢,但他心里也喜欢你,你记得平常多来顾家走动走动。” 王道容松开车帘,冷不丁地再次发问:“我难道非娶她不可吗?” 王羡眉头立刻就皱起来,“倒也不是非他不可,你年纪也不小了,我看顾家正合适,你与顾妙妃又知根知底的,差不多就把事情订下来。” 王道容忽道:“我看袁家的——” 王羡振奋了精神:“?你看上了袁家的姑娘?什么时候?” 王道容瞥他一眼,面无表情说,“我看袁家的袁均就不错,近来颇得陛下的重用。” 王羡骂:“臭小子!叫你留意人家姑娘没叫你留意人家的爹!!” 马车在驶入主街道时,王道容主动跟王羡辞别下了车。 他不爱听王羡天天拿他婚事说事。也不知是不是他自己老房子着火,枯木逢春,一腔骚动无处宣泄,便拿他来折腾。 王羡正心烦意乱,也就随他去了。 王道容一路步行回私宅,阿笪迎上来。 每回外出回来,王道容都要先去汤池沐浴净身。 阿笪也习惯了。 他衣服脱到一半,忽然有个仆役在外面求见。 王道容赤-裸着劲瘦的上半身,打发阿笪:“去问问什么事。” 阿笪走出去,问了那仆役事由。 回来的时候,王道容注意到他神情有几分的古怪,不禁问,“何事?” 阿笪觑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开口:“慕娘子来了。” 王道容一顿。 他这些时日来总反反复复想到慕朝游不假。但他主要将其归咎于,目下杀又杀她不得,才拿她不知如何是好,日日惦念琢磨。 但她来作什么? 王道容垂下眼。 理智告诉他,他这个时候不应该再见她。她道也道过谢,不应该再生出旁的牵扯来。 今日,他总是走神,频频想与顾家解除莫须有的婚约。 王道容不知道慕朝游是不是影响他心态的主因,但他确信,饶不是主因,也与她脱不了开席。 打定主意,王道容解衣入水,嗓音淡而果决:“不见。” “就说我未归。” 阿笪得到个意料之外的答案,不由愣了一下,看了王道容好几眼。 但少年这个时候已将自己完完全全泡进了水里,如绸的黑发漫在水面上,半露出白皙紧壮的背肌。 他脸上溅了点水,睫毛湿润,半闭着眼,雪白的脸上是无动于衷的淡漠。 - 花厅内。 小婵陪伴着慕朝游正坐在一处说话。 “你说王郎君不肯见我?”慕朝游微讶地问。 阿笪也是始料未及,一脸为难。 怕她难过,阿笪甚至还多安慰了一句,“娘子不要着急,郎君刚从顾——”话到一半,觉察不对,差点儿l咬住舌头。 但慕朝游已经听出来了“顾家”这个音节。 阿笪匆忙改口:“郎君刚赴宴回来,许是累了。” 慕朝游摇摇头,没有深究“顾家”这两个字。 王道容不愿见她,是意料之外,也是情理之中。 小婵许久没见她,舍不得她,劝她再坐会儿l,不肯放她走,阿笪也顾念旧情也跟着劝她再多喝杯茶。 慕朝游却没肯多留,毕竟她今日来此却不是为了叙旧。 想了想,慕朝游客客气气地对阿笪又开了口:“店里忙,恐怕没时间多坐闲话。郎君既不愿意见我,还烦请阿笪你帮忙给我带个话。” 阿笪:“娘子尽管说,我一定带到。” 慕朝游微微侧身,示意阿笪望向她身后那一堆贺礼:“上回我店里开业,郎君送的贺仪太过贵重,无功不受禄,我不敢收。” 开业那天因为店里太忙,她当时没来得及细看,回头一拆王道容的贺仪,见沉甸甸好大一箱金银玉器,慕朝游当时就犯了难。 收是不能收的。 只得将店面委托了魏冲和吴婶子代为打理,自己专门上门退还。 阿笪愣了一下,这送出去的礼哪里收回来的道理?再说琅琊王氏还差这一点礼节不成?刚想代王道容拒绝。 慕朝游看出他的意思,嗓音不高不低,温温和和地及时打断了他,“我也知晓这些都是郎君的心意,我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便冒昧只取了内中几样。郎君的心意我心 领了,还烦请你帮忙代我向郎君道个谢。” 说罢,饮尽杯中残茶,站起身就要走。 阿笪和小婵慌忙站起身。 阿笪:apapapldo娘子,这我真不能做主收下,我这就回去禀了郎君,您再等片刻如何???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小婵依依不舍:“娘子你才坐这一会儿l又要走。” 慕朝游去意已决,一边柔声安抚小婵:“我下回再来看你。” 一边摇摇头,对阿笪说:“不必这么麻烦了,我店里还有事儿l,实在坐不得,告辞。” 深知再这样纠缠下去,一时半刻都走不掉,慕朝游朝阿笪和小婵略一颔首,不顾两人的挽留,一迳退出了府门。 总归她今天目的已经达到了,见不见王道容倒是次要的。 刚开业,这几天店里忙。生意好了忙起来都有力气。 解决了一桩心事,慕朝游快步走到路边租了辆小车,便往面店里赶。 店里客人坐得满满当当的,吴婶子忙得热火朝天。 慕朝游是按照比市面还高一点的价格聘她来帮衬这一天的。 她忙也忙得心甘情愿,喜笑颜开。 店里照常运转,慕朝游松了口气。 魏冲甩着手冲她笑:“咱们的慕大老板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我和婶子可要活脱脱累死在这儿l了!” 慕朝游笑着迅速绑上襻膊,进入工作状态:“晚上请你们吃好的。” 忙忙碌碌,快到傍晚。 因为南国夜里有鬼物作祟,街上的店铺下午三四点的时候差不多就没什么生意,可以准备打烊歇摊了。 好在夏天白日长,到时候还能干得久点。 慕朝游果然遵循白天的承诺,趁着隔壁酒楼关门之前,带着魏冲和吴婶子过去点了一桌子的菜。 三个人一边吃,一边谈起今天的生意。 吴婶子说:“店里倒是一切都好,就是——” 慕朝游:“就是?” 吴婶子皱眉:“就是,今天白天来了几个人,鬼鬼祟祟的,老是探头往厨房里瞅,看着没安好心。” 魏冲面色也凝重了点儿l:“我也瞧见了,但这几个人点了面,我不好赶他们,免得到时候闹起来不好看。” 慕朝游心里微微一沉。 面馆这些天生意太好,抢了周遭不少食肆的风头,有过田家酒肆的经验在前,她也料到过早晚会有这一天,却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看她沉默下来,魏冲叹了口气,反过来安慰她:“阿姊你不要记挂在心,你干得好了,这些苍蝇是防不胜防的,你我日后警醒着点儿l,不给他们动手脚的机会就是了。” 慕朝游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便点了点头。 敌在明我在暗,对方还没出招,她也没法子接招,只能心里有个数,警醒着点儿l。 这几句话的功夫,天边眼看就泛起了一抹红。 吴婶子催促说:“快些吃吧,吃完回家去,这几天城里不太平,免得天黑了还要再路上耽搁。” 提起这个,众人俱心有戚戚焉。 这两天每到入夜,建康城里的阴风就刮个不停。 慕朝游曾经大着胆子,拿了个凳子扒在墙头看了一眼。 阴气肆虐,满大街都是到处游荡的行鬼,恍惚间竟有些丧尸围城的意思。 好在这些天里大家伙家家户户夜里关门闭户,没人嫌自己命大还要往外跑的。 就连那些世家子也不敢再夜游造次。好歹没再闹出人命来。 因为心里记挂着吴婶子那日的提醒,接下来的小半个月,慕朝游都十分谨慎,运向后厨的菜面没经过他人的手,等闲也不叫其他人有往后厨凑的机会。 就是什么事儿l都往自己身上大包大揽,人是累了点儿l。 魏冲还有自家的生意要忙,吴婶子也要忙于家计,两个人日常只能搭把手。 慕朝游心里盘算着,还是得尽快找个信得过的帮工。 正在这时,水滚烫沸,她忙定了定心神,才捞出一碗面。 门口忽然“砰!”地传来好大一声动静。 紧跟着是桌椅被人哗啦啦踹翻在地上的声音。 几道男声扯着嗓门在门口大喊:“老板呢!你们老板在哪里?!” “快叫你们老板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