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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女画家与死兆纹章(1 / 2)

唔,我发誓这是我最后一次翻开韩姜的故事,他写的实在是太糟糕了。

这本集子里所有的故事都是我最珍视的宝物,但实际上我几乎不翻看或修改韩姜的故事——他总是事无巨细地记述,其实我根本无法理解为什么会如此频繁地标注时刻。好吧,我们来看看其他人的故事,我保证你会和我一样喜欢并为之着迷的,各位,就从《驱灵人与女画家》系列看起......

哦,谁开了暖气?该死的,我要赶快把韩姜的东西阖上,封印在里面的悲伤要烧起来了!

在这条老旧的街道上,你随时会被绝望所盯上,被它缠住的人可要小心了,你会一下子失去干劲,只是赶个公交就疲惫不堪。你感受不到梦想和希望,想象力被压缩成饼干,胸腔中仅存的热情也和这条街道一样老去。这条街道本身并没有什么特别,同其他所有老旧的街道一样,并非是魔法、诅咒之流使得绝望与它相伴相生,其实真的只是因为街道太老旧了,狭窄的胡同、掉漆的牌坊、涂画着“拆”的墙壁、附满尘埃的公交站台,蚊虫飞舞发出恶臭的垃圾站、贴上一张“吉屋出租”的卷帘门,这一切老旧的毫无生机的景象无不让人联想到不健全和颓然失败,人很容易变得感知麻木、心灵鲁钝,变化的开端也往往简单到只是闻到一袋发馊的垃圾、看到一个溃烂的伤口,而当这一整条街道都充斥着可以被称为“垃圾”的事物之时,名为绝望的领主便会将这块土地收编,似乎糟糕的人生在这位热衷环保的领主看来同样属于垃圾。

从街道最左边的房产中介进去,沿着墙皮脱落的楼道上到三楼,那间门口堆满外卖垃圾的房间里住着位女画家,她是这条街道上唯一一个还没被绝望腐蚀的人。依然葆有鲜活的想象力以及一定的梦想,但是长久被浸泡在无聊平庸的人潮之中,绝望已经开始朝她伸出爪子。女画家的名字叫周佳佳,从一四年开始绘制少年漫画。周佳佳并不幸运,她上了中国纸质漫画周刊的末班车,互联网迅猛发展,纸媒式微,而能在并不成熟的中国漫画市场存活下来的,也绝不是她所供职的小工作室。一八年,工作室倒闭,漫画休刊。梦想的火花没有熄灭在洪流中,女画家将全新的作品投诸网络,却读者无几,收入寥寥。一九年末,确认画黄漫比创作少年漫更便捷高效地来钱后,周佳佳停更,同天外网的黄漫网站上多了一位新画师。

快递员迈过敲开她的房门,开门的女子就是周佳佳,和大部分困窘于生活与工作之中的奔三一族相仿,发胖、欠打理、面部松弛、精力流失,即便她只穿着轻薄贴身的睡衣,快递小哥的目光也没有在她的身体上多停留。懒散地关上房门,比起门外堆积的垃圾,屋内的布置却整洁清爽,叠好的床铺、整齐排列的书籍,坐在角落里等身高的大熊,还有两盆盛放的向日葵。虽然室内的布置精致到完全轴对称,但这并不代表周佳佳有洁癖或是强迫症,实际上周佳佳并没有主观地进行打扫整理,每当她少年漫创作到枯竭的时候,她就会进入发呆的状态开始反复整理屋子来消磨时间。黄漫的构思到发表可能只用一个礼拜,但是女漫画家对于自己真正想要创作的作品往往会发呆数个月。纵使她已经认清了形式,但是骄傲不允许她就这么败下阵来,周佳佳在卧薪尝胆,她要积蓄力量,发表一个完美的长篇,她想用最好的作品一鸣惊人。只是在绝望潜移默化地侵蚀下,她逐渐开始怀疑自己这么做是否真的有意义。

拆开快递包装,漫画家打开购物软件确认收货。一则来自浏览器的推送不合时宜地跃升至屏幕顶端,

“武汉最新都市传说,街头两人斗法,背后的真相出人意料!”

周佳佳被这文字弄得有些无语,心想这什么垃圾新闻,准备划掉之时,忽然联想到那过分真实的骑士都市传说,好像也是在武汉。出于职业本能的好奇心胜过了对垃圾新闻的反感,周佳佳点开了这则推送。

“近日,一段‘武汉街头两人斗法’的视频和照片引起了网友的关注,视频里衣着怪异的两人在街头斗法的模样让不少路人驻足观看,难道世界上真的有功法魔力吗?那武汉街头这两名斗法的青年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原来最后了解到这是附近传媒学院大学生在拍摄毕业作品,学生装扮成超人,利用灯光和焰火进行表演拍摄。”

推送里有几张模糊不清的图片,这一张是两个人影在放烟花,这一张又像在灯光下跳双人广场舞,虽然点进来之前周佳佳就意识到可能会是这种结果,但她一脸苦笑着破罐子破摔地去评论区翻看了一遍。引起她注意的那张图片是靠前的几楼,这个人似乎是目击者,比起小编提供的“近视眼看世界”级别的图片,这位目击者的相片十分清晰,那两位大学生演员一个是古装剑客,十分清秀,另外一个少年则是普通的时髦装束,连帽的卫衣戴着耳机现代感十足,和这充斥着流行气息相斥的是其手持的剑,可能这是一部华山论剑的毕业作品。

思绪的电光闪击了女漫画家的身心。看着这个照片,她忽然瞪圆了双眼,念叨起来:“连帽卫衣,耳机,剑,他有没有枪,枪,枪......”周佳佳一边反复重复枪这冷酷的字眼一边仿佛真的被枪抵住了额头,慌张地翻看评论区,没有找到。

“枪,他应该有枪才对,左轮手枪,大口径枪膛加长的左轮手枪,符咒,还有符咒!”

漫画家开始有些激动,她肥嘟嘟的手颤抖起来,添加了评论区那几位提供了照片的用户为好友,向他们咨询更多消息。

落日照进了老旧的街道,晚高峰的时段加倍的嘈杂和拥堵倾轧着老街残破的身躯,机车的尾气是绝望最爱的养料,而交通事故的摩擦碰撞则变成交响乐供绝望领主在晚宴之前享乐。苦等了一下午的周佳佳终于在夜幕昏垂之时听到了回音,一位网友给她发了全部相片,其中只有一张是那个卫衣少年的全身照,他的剑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把改装过的左轮手枪,大口径枪膛加长。

“凌烁!”

不会错的,母亲永远不会错认自己的孩子。哪怕信念动摇,哪怕此去经年,只需要一个印象、一点刺激,周佳佳立即就能从尘封的记忆里将他找到,辨认出来。这个邪魅狂放的少年,就是她休刊后停止连载的漫画《苍炎之眼》中的反派角色,凌烁。《苍炎之眼》是周佳佳对长篇少年漫画的第二次尝试,故事设定在一个人死后会化成灵体的世界,讲述了一群拥有灵力可以和灵体沟通、战斗的少年们的故事,主角一行想要保护善良的灵,建立一个和平人灵共存的世界,防止恶灵诞生。而凌烁则是一个疯狂的驱灵人,他屠杀一切出现在现实的灵,他要创造一个没有灵的世界。而周佳佳创作凌烁时,穿着特色就是喜欢穿卫衣,戴着头戴式耳机,武器是一把剑和一支左轮手枪。

这个扮演凌烁的大学生可能也是《苍炎之眼》的读者,他是想创作一个和凌烁相关的毕业作品嘛?周佳佳有些欣慰,又像是有些心酸地笑起来:“是该夸现在的孩子创造力丰富呢,还是说他们缝合呢,哈哈,我都不知道该开心还是尴尬了,选择了我创作的角色嘛……我创作的角色。”满足感填充了周佳佳的内心,有人还在支持她的作品,有人还喜欢着她创作的角色,她不能再止步不前了,《苍炎之眼》的继续连载还需要更多的努力。周佳佳知道脱离了纸媒刊物的绑定红利,因为自己的漫画功底不够导致《苍炎之眼》读者数量锐减,她必须开辟出一条属于自己的漫画之路来,她要复活《苍炎之眼》,复活她自己。夜色正浓,绝望扫兴地离开了周佳佳地窗台,再次投入创作的周佳佳忽然想到自己好像还没有怎么在漫画主线中刻画凌烁这一个反派,其实自己身为作者并没有完全考虑好凌烁这一角色的过去未来,其实目前凌烁这一角色比起主角和其他的反派是很空洞的,在停止连载前的剧情里他是有些被边缘化的,而原因是周佳佳认为漫画主角性格和整体故事线都尚未刻画完全就开始塑造反派是不正确的。可为什么这样一个自己都要过一会儿才会想起来的角色,这个大学生这么喜欢,喜欢到想要拿来做毕业设计呢。

疑惑没有被解答,信念有了新动力。周佳佳在笔记本上如是写下:只要还有一个人喜爱我的作品,哪怕只有一人份的期待,我的“复活”也将有意义。决不能在这里止步。

街道里有几只老猫,伏在台阶上慢吞吞地打着哈欠,台阶下一只狸花猫正在被肥大的黑猫欺负,没有猫出爪劝架,它们都看着狸花,狸花是异类,不单因为狸花不似它们般肥美悠闲,而是这只狸花先前被旺仔强暴过,被玷污之际,狸花凄厉地嚎叫贯穿了整个街道,彼时的老猫们也是这般看着。旺仔就是不远处那条无精打采的老狗,它正弓着身子,慢吞吞地钻进垃圾箱翻找消闲的零嘴。旺仔永远吃不饱,每天都在光顾街道上的垃圾箱和垃圾袋,它会钻的很深,没进底里,就像它当时强奸狸花猫时钻得那样深,没得那么底,有时它的主人嫌脏了,便要慢吞吞地走过去对着它还未沉入垃圾中的屁股踢上一脚。

街道里的时间走的比猫狗更慢,清晨到傍晚竟然隔了一整个酷暑盛夏。女画家盯着漫画的点击量,数字被时间牵扯着缓速增长;盼望着和大型平台的签约,每一分钟的等待都那么漫长。

“小周哇,你之前在那个什么周刊工作过对吧,唉,我和编辑也聊过你,但是你现在的浏览量啊,月票推荐啊还比较少,我也想给你更大的平台但是你要先展现出你的才能。这样吧……”

“画得不错耶,就是感觉剧情有点尬。”

“节奏好差呀。”

犀利的评价在这过去的大半年里一路敲打磨砺着女画家,这些声音没能压垮她,那个钟爱她漫画的少年成为了昏暗天河之中鼓舞周佳佳坚持下去的熠熠星光。即便不被看好,周佳佳还是在二一年三月将《苍炎之眼》曾经连载的四十回重置后发布,并开始连载新的章回。周佳佳将自己的定位摆正:用精美的画面打动读者,弥补自己故事情节方面的不足。而经历过低谷并且将过去的不合理情节重置后,现在的《苍炎之眼》其实已经具备了一定的厚度和思考。周佳佳一步一个脚印、稳扎稳打地慢吞吞前进,可行走得最慢的是关于凌烁的那一个毕业设计。周佳佳托在大学任职的友人查找了武汉院校几乎所有的二零二零届毕设,并没有凌烁出镜的片段。将范围扩大后也没有任何收获,“可能不是这一届的毕业生?”但是提前一年就准备毕设的情况很少见吧,而且用了上新闻级别的特效手段的大成本毕设废案和不通过的情况也不多。随着周佳佳思考和挖掘,越来越多的疑点浮现出来。二零二一届毕业季即将到来,画家猜想那个少年兴许是这一届的,有可能会再出去拍摄。打开通讯录,她找到了去年询问的几位网友,五位之中除去已经将她删掉的四位还有一位尚存。

“您好,我是去年问您要照片的小周,请问您最近还有看到照片里的学生吗?”

“你是谁,我们认识吗,学生?”

“去年有一个新闻,您目击了事件还拍了照片。”

“哦,有一个我见到了,就今天,也穿着这身衣服,在我工作的地方。”

“您是校务人员嘛。”

“那是什么寄吧?我修下水道的。”

大勇坐在板凳上,一手握着冰红茶,摸出电子烟喷吐了一朵烟圈。蛇哥上来对着大勇的背锤了一拳。“咋又抽啊,这下水道里全是沼气,不要命啊!”

大勇呛了,“电子烟,咳,没明火,咳......”

蛇哥伸手要大勇把烟给他,“那也不准抽,前两天北边厂子里有电子烟搞出来的火灾。”二十七岁的大勇有着十三年的悠久烟史,哪怕上头一再要求下来禁止携带工作装备之外的物件,但两小时不抽他身上就开始有蚂蚁在爬。

“再坐五分钟,然后我们去那边看,这儿根本不是人待的地儿。”

由于遭受破坏,狭窄的空间里唯一指明的灯光也将掩将灭,昏暗的视界中难闻的气味凝聚成固态的胶状黏住两人,这破坏性的气味来自恶臭的污水,抑或是生长着绿毛和白色毒菌的瓦块砖石。潮湿、浑浊、腐烂、黑暗,水流涌动,半堵塞的污水管道有徐有急地鸣响了这首地下乐章的主旋律。

前天开始,居民反应下水道堵塞的次数激增,维修电话被打爆,初步的统计推断,江汉、武昌、青山这三个区的下水道出现问题。在一天的勘察疏通后,查明这次大规模的堵塞是因为城市下水道遭到恶意破坏,多处出现人为爆破的痕迹,碎裂的砖石堆积导致了堵塞的发生。由于是人为造成,警方加入了调查,最严重的三个区域也加派了人手紧急修复,但由于破坏程度较重,今天上午还未疏通完成。大勇和蛇哥负责江岸区的疏通,两个人负责一个区域并不是因为他们办事效率极高,而是整个江岸区只有这一处反应堵塞,上头初步判断是普通情况,在人手不够的紧要关头便只派他二人前去。

“啪唧,呲。”

蛇哥的脚踩到了黏稠的一团软体,软体的一侧滋出了青色的汁,活像一只放墨的乌贼。弯腰看下去,是发霉的布料,周围有许多这样披上了苔藓霉菌的布团,有大有小,尽数变质。是谁将这么多衣服丢在这里?蛇哥踢开腐烂的布匹,击中了墙壁下的木板,惊动了一窝幼鼠,十多个小崽子们仓皇而逃,钻进了各种缝隙中。

“再往前一段,我们从那里上去,这儿太臭了。”

“蛇哥,你有没有闻到什么特别的味儿?我以前从没在下水道里闻到过。”

“你他娘的还闻得出味儿,真想吐,臭得我吃不下午饭了!”

然而到了黄焖鸡米饭,蛇哥却“哐哐哐”吃了满满当当三大碗。

一旁的大勇扒了两口就没什么胃口似地发呆:“蛇哥,怎么看。”

“唔,这家店的辣确实顶!”

“不是饭,是下水道,这次的破坏,会不会是我们昨天看见那小孩儿干的?”

蛇哥夹菜的筷子挺直,眯起眼睛。“等我吃完。”男人把热辣的汤倒满碗中,香甜的米粒被赤色洪流冲泡得饱满透亮,郑重地将碗捧到嘴边,筷子搅拌机一般高速转动起来,他忘我地吮吸着泡饭,“咕嘟咕嘟”,喉腔发出沸水烧开的声音,末了,恋恋不舍放下碗,张口瞪眼,长久地呼气,整个脸红成朝天椒。

“呼,大勇,咱应该报警。而不是约上个娘们儿跟我们下去找他!”

“蛇哥,那妹子很急,好像是她家人走丢了。”

“那也不是咱们该帮的,找警察去,”蛇哥的辣劲还没缓过来,张望了一圈,“这次还好头儿他们都不在,下次可别干这事儿。你他娘的泡妹带下水道去是吧!”

大勇的脸直接红了:“不是啊,蛇哥,是......”

“哎哎,别说了,哥都懂,懂。帮人妹子一个忙,有这人情在这儿,人就跑不了!”

大勇不好说下去,越描越黑了。那个女网友去年的时候就加了他,说自己是个画家,今年竟然又找上来,昨天和她提起在下水道见到那小孩儿,这女人竟然坐车今天就来,约了等会十二点半见面。

“?”

人家女的过来,大中午的我是不是应该请人吃一顿啊?

大勇想罢,待客的礼不可废。便给那女人发了消息:“吃了没。”

“谢谢,已吃过,马上到,您可以动身了。”

大勇看着恭敬的文字,突觉这个女人可能很无聊。大勇讨厌和女人接触,因为他害怕和女人接触,从“女人”还是“女孩子”的阶段,大勇对于和女孩子交流表现出束手无策的窘态,难于言表、不会拒绝、无法理解。大勇也喜爱过,却多是尴尬、别扭、目送,种种机遇无不让他自卑地联想到黝黑粗糙的外表。后来,老实木讷的大勇便对男女情感避之不及,在周佳佳百般央求之前他大体两三年不曾与同龄女子交流。而不会拒绝这一个问题,确实是一直以来没变的。

约定时间,人潮汹涌的地铁出口,结实的汉子看到一个圆圆的女子朝他招手,鳞次栉比的大厦,样式各异的招牌,打扮性感的美女,西装革履的男士,城市和人潮围成了一块五光十色的湖,湖心是粗犷的男人和偏胖的女人,湖水急速地流经他们,却又旋转绕开去,两人面前的空间被开辟出来,那是平凡世界的正中,是万物为“遇见”开辟出的道路。

坐上公交,晃得厉害,周佳佳有些晕车,大勇告诉她,去下水道可能有危险,现在武汉下水道遭到人为破坏,那个少年有嫌疑。周佳佳说不怕,她要见他。起初女画家以为扮成凌烁的少年受困落魄至下水道,而结合大勇的情报,这个男孩很有可能是卷入了危险的情况。周佳佳没有义务关心一个素昧平生的男孩,甚至连理由都没有,但她还是舟车劳顿地来了,只是一个念头在她脑海闪过,她无法相信,但她愈来愈被这个念头折磨。

“这个男孩就是凌烁。”

是的,这个想法周佳佳自己都觉得好笑,可她想不明白,毕业生、新闻报道、没有记录的特效片毕设、cos服、过期腰斩漫画、查无此人、下水道。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这个幼稚的念头甫一出生,便电击般贯穿女画家的灵魂。她再也无法置身事外,让人窒息的好奇和求知欲把她推上了悬崖,她不由得思考,

“排除一切不可能,剩下的不管多么难以置信,一定就是真相。”

周佳佳只要亲眼见一面少年,所有谜题都会解开。而现在谜面在累加,一只无形的手正将这辆巴士推向流速加剧的漩涡。

见到蛇哥,无多言,拿上家伙准备进行下午的作业。高脚套靴,脏兮兮的工具箱,可能是雨衣的防护服。蛇哥告诉女画家,这区域下水道的工作实际已经结束了,但那个少年十分可疑,找到后如有异常举动他会转交警察。周佳佳没有回应,可能她的注意力早已不在这两位身上。进入下水道,伴随着前进,这里独有的气味狂野地奔走袭来,这份添加了阴暗潮湿的恶臭远比老街的垃圾桶更令人作呕。

“你们天天都在这下边工作?”

“也不是,有活就来,平时也会来定期检修。”

“刚才你说被人为破坏,是怎么知道的,有监控吗?”

“没,下水道里本来就没几个监控装置,但肯定是人干的,范围和程度都太大了,不可能是意外沼气爆炸。”

三人一前一后行走在昏暗的空间中,周佳佳抬头打量着周围的墙壁,灯泡有点供电不足,墙壁在灯光下泛起枯黄,整个通道像是拉开了两卷封存百年的卷轴,黄色的苔藓和其他类似植物的污秽就是记录在上的文字。这一段的墙角胡乱堆积着数块长木板和几个齿轮,白色、黑色的蘑菇生长出来,像是感染病患身上一个一个脓包红疹。

女画家突然想吐。

“这里就是我们修的管道,昨天堵着。再往前那个转角,我们去那里休息的时候,见到了那孩子。”

干呕了一下,周佳佳有些眩晕,艰难地挪步,双手和后背朝墙壁上依靠,她感到不平整,是一道一道的疤痕。转过身来,壁上似乎雕饰着简单的图腾。

大勇问:“怎么了,不舒服?”

“有电筒吗,把电筒给我!”

走在最前面的蛇哥也停下来,“怎么啦!”周佳佳从大勇手里接过电筒,强光照射墙壁,枯黄的背景终于将自己的细节展现给了观众。数道裂痕撕破了墙壁,有浅有深,有新有旧,线条并不规律,但是多呈现两条平行。蛇哥走过来,摸了摸最新的痕迹,切口较为整齐,“刀刻的?”

周佳佳旋即将电筒照向对面的墙壁,定睛细看,也有类似的划痕,但没有了两个平行的样式,数量也少许多。电筒前后照射,来时的墙壁上痕迹较少,而越往前,裂痕变得多且杂。

“你们昨天修管道的时候没发现这些痕迹吗?”

“妹子啊,我是看到了,但是没开电筒,都以为墙老了,裂个缝很正常。”

“但现在看来,是人刻的。”

这里的下水道也被人为破坏了。

“唉,但上头说江岸这里不严重啊,而且确实这一点‘伤口’,算不上‘破坏’。”

三人继续往前走,快到转角的地方,墙壁上的裂痕数量开始减少,逐渐归无,枯黄的苔藓和潮湿的质感再次占据了壁面的主导。转角过去下水道分岔成十字路口,水流变得舒缓。破坏到这里就停止了,转角处有个小椅子,周佳佳指了一下。

大勇说:“哦,这个是我们椅子,前面有三条岔路,我们每次累了坐这儿休息会。”

蛇哥问女画家拿过电筒:“虽然已经堵塞的管道疏通了,但是昨天下午在这里我们看到了那个小孩,他一溜烟不见了,去了右边,我们追上去,没找到。”

“晚上七八点我们收工,你给我发了消息,说你要来找他,我和蛇哥就想,当定期检查,向上面申请在这儿继续工作一天,”大勇补充道,“然后上午我们去了前面,也不像能藏人住人的地儿。”

蛇哥走到队伍最前面,调亮电筒朝左边进发,墙壁上还是苔藓,昏黄继续笼罩着腐烂的通道。“吱吱吱”,老鼠叫。阴森的地面上几十只草鸡蛋大小的老鼠迅速穿行逃窜,女画家倒吸一口凉气,她不怕老鼠,但是黑暗中数十个肮脏的生命一齐攒动奔跑任谁来都会有生理上的不适。她突然觉得这个场面很像斯蒂芬金的《夜班》中的地下室,阴湿黑暗的地方,就是老鼠的天堂。

蛇哥用强光把鼠群吓退,“真他妈的晦气。”

大勇回过头来看了一下周佳佳,她神情还算正常,“还行吗。”

“还行。”

走了许久,这里有很多的老鼠和爬虫,水流到这里变得极其缓慢,像一条枯竭的小溪,值得庆幸的是恶臭的味道也随之变淡。地面上开始出现繁殖着青色霉菌的布匹,这些恶心的菌球啊布块啊,像西点师傅事先准备好的草莓和巧克力——在奶油蛋糕完成后被随意点缀在顶部。

“这多半是衣服,不要了的衣服,被水泡了发霉之后,就是现在这样,像是坏了的包子。”

周佳佳的注意没有放在嵌进地板的包子上,她取下口罩嗅了嗅,又嗅了一遍,她叫蛇哥把墙壁照射得清楚些,蛇哥做了,但并没有类似人为的痕迹。

周佳佳露出一丝惊恐的神情:“有闻到什么味道嘛?”

“你闻到了,”大勇上午也闻到了奇特的气味,这个味道他从未在工作室体会过,是一种臭味,但很尖锐,从下水道中脱颖而出的臭味,他不会表达,“是什么样的味道?”

“不知道,难闻,在前面传来的。”

大勇走到蛇哥前面接过电筒,小跑起来,女画家吃力地迈动步子跟了上去,沉重又肥大的套靴让她发出“噶哒噶哒”的滑稽声响。

“喂,大勇,你俩慢点!”蛇哥被这二人突如其来的积极性整懵了,“有味儿吗,我咋闻不到啊,不都屎尿味儿吗?”

循着味道追击近百米后,前方的道路变得漆黑一片。大勇放慢了步子,“前边就没灯了!”灯光在前方和脚下的路之间缓慢地来回。味道变得浓郁,如果说之前这一股异味还是下水道千百恶臭中的一针刺鼻,现在随着污水量的减少,这一股刺鼻的味道开始完全地展现,咸味,很咸,和臭格格不入的咸。咸味提供了刺激感,而指引方向的是一团暖流,与阴暗潮湿的下水道不匹配的热烘烘的腥味儿。

“大勇,你照一下两边的墙!”

周佳佳突然发现了什么。

大勇听她的,手电筒的灯光快速将黑暗的笼罩划破,揭下的第一块清晰视野上,密密的伤痕出现了。一道一道,两道并列,错综复杂。灯光挪移,大勇的手有些许颤抖,这些图腾般的疤痕是什么时候再次将他们包围的?两侧墙壁上的裂痕极其之多,几乎整个壁面都被切割,灯光朝身后照射,诡异的是仅在三步之后的墙壁便逐渐完好,裂痕从两人立定的位置开始朝前生长。前面幽黑的道路突然在他们心底引爆了一颗恐惧的炸弹,将身后的道路撕扯抛掷,异臭的深渊施下了束缚的咒法。

蛇哥慢悠悠晃过来,说道:“咋回事啊,刚才不跑挺快你俩?”他推了推大勇,又有破坏的痕迹了?大勇点头,嗯。

“走啊,妹子你也别怕,前面没啥,”蛇哥独自朝黑暗的前路走去,“要是有啊,那就准是破坏下水道的犯人,咱们抓了叫警察勒!”

不过走了两步,蛇哥也能闻到他们说的那味儿了,咸咸的腥臭,像是用盐水泡的猪血。又走了两步,地上粘稠了起来,蛇哥踩到了一团发霉的布,恶心漫上来,蛇哥想一脚踢开,反觉使不上劲,这块布份量很大,侧脚一铲,碰着什么坚硬的棍棒,一股更大的暖流冲击着男人的心肺。这个味道......

“大勇,过来打个光!”

大勇听闻赶忙上前去,耀眼的白倾泻而下,将那团物体照明。

“怎么了,”女画家看他两人看着地面定住觉得不对,上前观望,而下一秒,失控的尖叫便掀翻了整个黑暗之地。

一条残缺不全的大腿,和一地粘稠的人血。大勇将灯光投向前方,黑暗中的藏匿者现出了原型——还未腐烂发霉的碎布包裹着的数堆人骨。

周佳佳忘记了自己是怎么从下水道回到地面世界的。大勇和蛇哥报了警,大勇让佳佳回去,他们不会告诉警察她见到过那幅地狱图景。“回去吃饭,回去睡觉,把这事忘掉,当没来过!”大勇说完这句话就把周佳佳推进了地铁二号线,之所以是推,是因为直到到终点站,周佳佳都没有回过神来。女画家神志不清地被赶下车,她立定了一会儿,转身又搭乘了另一方向的列车。她饿了。腹部传来真实感受将神智或多或少拉回了躯壳,她打开手机,搜索餐饮的地点。在循礼门站,女画家出了地铁。

百分茶和茶颜悦色门口排了长队,周佳佳感觉胃被死死捏着,心脏错位到咽喉,不适、痛苦,她急需一罐清凉的水。食集门口一家罗森就开在旁边,画家捂住胸,大口喘气走进去,铁板烧前走来一位高挑的辣妹,短裙下面两条白花花的腿将路人的目光吸引过去。周佳佳也看见了,女孩似乎在吃着什么,嘴巴咀嚼不断,深红色的唇釉上下起伏后,两块鸡骨头从红色的口中掉出。

惨白的腿,深红包裹的骨头。

一直钳制周佳佳的不适感在“呕”得一声中爆发了,她很有素质的吐在了店家的垃圾桶里——好消息是这表明她的意志完全回归了。这一阵呕吐消耗了周佳佳过多的力量,也叫她好受些,那压抑的恐惧终于从身体的紧急出口滚蛋。旁人诧异地避让,有个热情的学生给她递上一包纸。

“谢谢。”女画家买了两瓶矿泉水分别用来漱口和解渴。吃完臭豆腐和锅盔后,疲惫从她的脊梁摸上来,晕眩伪装成饱腹感,周佳佳走到二楼最角落的餐桌,伏在上面睡着了。

女画家梦到一条街道,老旧又绝望的街道,头顶是巨大的太阳,没有灼人的火热,但却闪耀的日光极度刺眼,把周遭的一切过度曝光。女画家眯着眼低头走在晃眼的街道上,白茫茫,路好长,屋子和楼房,像是方糖和晶盐堆砌在两旁。

行走着,沥青路面融化了,青石砖板浮现出来;行走着,青石砖板碎裂了,水泥混凝土露出真身。一切都在汰换,那家糕饼店变成了琴房,那台小轿车瓦解成一辆雅马哈。前面忽然来了几个孩子,围成一圈,小女孩拿出一本连环画,周佳佳看不清画本,但女孩绘声绘声地讲予她:

“从前有一个巫婆呀,会魔法,巫婆在水晶球创造了好多小人儿,小人儿都听她的,巫婆让小人儿跳舞,小人儿就起舞,让小人儿唱歌,小人儿就高歌。可有一天哇,一个小人儿不想再受巫婆操纵了,他跳出了水晶球,躲到很远的地方。巫婆回到城堡,急坏啦,她发了疯地找小人儿,等他找到小人儿地时候,小人儿用巫婆赐予他地力量变成了魔王,魔王暴虐无度,杀害了无数人,巫婆也无法打败这个被自己一手创造出来的魔王,最后......”

故事没有讲完,那画本突然着火了,孩子们惊慌失措,抛了画本,丢了手绢,弃了糖果,无了踪影。周佳佳奔跑起来,她想拉住那个孩子,她要知道故事结局如何。她跑呀跑呀,方向根本不对,她跑呀跑呀,视野空无一物。忽然,她停下来,她忘记了自己要干什么,她在干什么?走了两步,她在寻找。有某种东西在催促她,指引她前来寻找。她找的是什么?是讲故事的女孩,是不相识的少年,是手创的人物,是下水道里的真相,还是她所期望的世界的模样?无垠的苍白里,女画家寻找着,她好像自诞生起就在这里寻找,寻找着她自己也不知晓的事物。

“......”

拉扯,呼唤。

女画家醒后被清洁人员告知已经深夜十一点,要打烊。出了食集,依旧流光溢彩的都市映入眼帘,恍惚间,周佳佳才发现自己在这里睡了半天,早已没有今天回程的动车。“看来今晚得住在武汉了。”她拍拍还有些麻木的脑袋,朝前方的街市走去。虽夜色已浓,可在这武汉的繁盛之地,依然有许多人纵情欢乐,饮下杯中最后一滴美酒,要享尽这一天中全部的珍贵时光。

走下台阶,烧烤店正是忙碌的时候。周佳佳决定买点宵夜,再考虑住宿的问题。等待店家烤制期间,她简单梳理了一下目前的情况,武汉下水道突发人为爆破事件,在江岸区的下水道有一个学生出没,这个学生斥巨资拍摄的毕业作品石沉大海、没有后文,而就在那个下水道里有较轻的无规则、无意义的破坏痕迹,并发生了恶性杀人分尸事件。这个扮演凌烁的少年到底在这次的案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呢,只是偶然去了下水道嘛。

“您的烧烤好了。”

接过飘香脆嫰的烧烤,周佳佳因为长时间睡眠导致的饥饿,大口啃咬吞咽起来,描写。想起刚才自己仿佛做了一个寻找追逐的梦,她淡然一笑,自己怎么了,竟然真的会因为那一个异想天开的猜测来武汉追查,想想也知道啊,虚拟的角色怎么可能真实存在。历史小说里的人物可能是真实存在过的,这可是她自己创作的漫画呀,应该没人比她更清楚,这是绝对的“虚构”。可仿佛真的有巫婆给她施了幻术,让周佳佳潜意识里相信,并推动她的行动。

双手握拳挤压自己的脸:“好啦,这下清醒了吧。”

可笨拙的女画家完全没意识到手里的烧烤签子还没丢,嗷得一声,她戳到了旁边的路人。

“啊啊,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注意到你!”

周佳佳吓得闭上眼睛,赶忙低头道歉认错。

“额,注意点啊,婆娘。”

是一个稚嫩的少年的声音,却说着凶狠粗鄙的话语。

周佳佳抬起头来,面前的少年,橙色连帽卫衣,脖子上套着头戴式耳机,下身是黑色的工装裤。签子从画家手中惊落,这个少年嘟哝着嘴,露出凶恶的神情,白皙的脸上写满了不耐烦。虽然和自己所画的不尽相同,但这绝对是现实世界里能容许的最还原漫画脸的相貌。

“凌烁,你是凌烁!”周佳佳几乎是狂喜地尖叫。眼前的少年虽然摆着臭脸,却给她一种孩子般的亲切感。周佳佳可以肯定,这个少年就是大勇给她提供的照片中出现之少年。你问为什么?女性的直觉,更贴切的说,就像母亲能认出多年前走失的孩子,那种触电一般的笃定。

“??”

被认作“凌烁”的少年忽觉不对,触电感也传导在他的身体。这个有些肥胖的女子为什么会给蛮横的他莫名的威压?他猛然无缘由奔跑起来,迅速冲向前方十字路口人流密集之地。

他要逃跑了!

“少年,你别怕!姐姐我不是坏人!”

周佳佳顾不上周围人的眼光,卖力地奔跑起来,面部变形地大声喊出上述的尴尬宣言。

“别跑啊,姐姐有事找你!”

少年咬牙切齿:“该死,她怎么会在这。”

红灯变绿,行人的方阵解散了队列,在路中央聚拢成团,黄色卫衣见缝插针,混入了拥堵的漩涡。周佳佳使了全力还是慢了些,“等等啊!”她也拼命朝前挤过去,可自己的身形不似少年般苗条。

“别挤别挤。”

“哎呦!谁呀!”

听到前面的大叔发出抗议,本就不善交际的她又急又羞,“抱歉,抱歉,让我过一下。”

忽然,前面爆发出巨大的喧哗,一个比她声音大了三倍的壮年男子发出同样的叫喊:“让我过一下!”

还不等周佳佳反应过来,人群中一个男人推开两侧的行人,鲁莽朝她冲过来。

“让一下!”

来不及避开了!

“咚!”

周佳佳和这个男人撞了个满怀,摔倒在地上。眼冒金星的周佳佳还没来得及说对不起,撞人的男子叫骂着:“靠!”

没得周佳佳反应过来,男子迅速起身,朝前面继续狂奔起来。他为什么这么急啊,素质好低呀这个人。疼痛让女画家一时间站不起来。

“有病,非洲野牛迁徙是吧!”另外几个被男子推搡过的路人也愤愤然。

起身掸掉灰尘,虽然这插曲恶俗,但周围的行人多已过场散去,远眺前方,凌烁的踪影早已不见,自己完全不知道他去了哪个方向。失意怅惘,那个少年为什么要逃跑呢,明明就要把答案抓在手里了,而现在周佳佳只是多收获了一份疼痛。踱步至路灯下,倚着,打开手机,大勇发来一条消息,

“我们已经报警了,你回去了吧?忘掉那里,睡觉吧”

仰望,一只小虫扑棱着翅子盘旋在灯泡上,冲击了两下后便消失了。凌烁在自己的故事里是反派吧,爆炸和杀人,会和他有关吗?等等,我已经默认他就是凌烁了?为什么,因为不可能有人和漫画角色长得一模一样?我的精神现在真的还正常吗。那只逐火小虫,会不会就是现在的我。

“呵呵,到了这一步,无论真相如何,我都必遭灼烧了罢。”

女画家如是想。

她沿着步行街,一路寻找一路思量,她决定在武汉多留几日,她不打算借助他人或者警方,直觉告诉她,刚才那碰面,就是命运的锁链,那个少年和她已经被连结在一起了。少年的逃跑就是他认识自己的证明,他有难处,他有避开我的理由。周佳佳如是相信,一个人不愿见到某人之时,多半是最需要那个人援助的情况。

走出步行街,到了江滩边。沿着灰色的台阶逐级而下,行人稀少,四下静谧,江水在轻柔地呼唤,这样美好的初夏夜对于周佳佳来说已经是很遥远的事了,已经多久没有顾及生活的压力、工作的疲惫悠闲地深夜散心了呢。江滩十二点关门,她想在江边散散心,呼吸清洁的空气。左边的广场前方是一处没有遮拦的土坡,踏着湿滑的泥土重心不稳地走下去,明月在江面上铺展银辉,世界晃悠悠地升腾。

“簌簌”

周的故乡是江南一处小镇,饮的也是这长江之水。她想,杜甫旅夜抒怀之际,见的也是这般江滩夜景。

“簌簌”

有声音在不远处那一大块芦苇里,是清场的人吧,打开手机十一点二十,应该不会这么早,就有保安清人出去吧。周佳佳转身朝上走,她也需要订个酒店休息了。可她一走到广场上,那声音便停了。女画家有些疑惑,方才一直嘈杂作响,怎么她一上来就没了动静。呵,不会是小情侣的恶趣味吧,这可不雅。周佳佳如是想着,笑了一下不欲扰人之兴。

迈步离去。

一丝气味温热地涌来,带着熟悉的黏稠。

似是故人来,在深黑中,热腾腾地,变形、异化,红色的细蛇从芦苇丛中滑行游弋出来,狠狠地咬住了女画家的神经。这味道她下午嗅到过,是人的血肉的味道。残剩的大腿,堆积的白骨,凌烁的出现本将让她忘却那可怖的图景,而芦苇中蔓延出来的红腥再次把周佳佳拉回了腐臭的下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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