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1 / 1）

藩阳城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雪，从昨晚一直下到今晚。

张玉抖了抖裹在身上的黑色羽绒服，几片雪花随即混在飘落的新雪中，轻盈地跳到地上。地很滑，落在地上的雪层层堆叠，像战死沙场的将士，给道路穿上一套锃亮的盔甲，在北方的雪天，道路结冰就像是家常便饭。可在南方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大的阵仗，尤其是在跨越千山万水的云海省的三线小城叶城——张玉的家乡，就没下过一场像模像样的雪。这才是刚入冬的雪，这才是藩阳城的第一场雪，这才是一场不大不小的雪。

张玉努力搜寻记忆中可以与此相匹配的场景和形容词，之前见过的和现在的是一样的雪吗？掀开记忆的盖头，南国的雪就像温润的小姑凉，轻声细语，吴侬软语般在耳边轻轻诉说冬天的风情，在这时候打伞就是破坏了雅致，于是她会一杯一杯给你斟慢清香的米酒，你以为不会醉人，可不一会总会发现已经拜倒美人，浑身都渐渐湿透。北方藩阳的雪正如北方女人一般爽快，坦然告诉你本姑娘生性豪爽，出门便一定会劈头盖脸，酣畅淋漓，你若有魄力就不需打伞，孤身去征服，勇士毕竟是少数，男儿们在北方的雪天也纷纷打起了伞。

一个南方人去搜寻与北方相干的记忆注定是徒劳的，张玉不再去回想，只是抬起头，用脸上的每一寸肌肤去感受。一片片硬朗冰冷的雪花落在同样硬朗但火热的张玉的脸上，规整的几何形状瞬间解体，就是北方的雪吗？

张玉并不是北方汉子，也不像文弱的南方书生，他没有带伞，但也不想去征服什么，冰冷的天气掺杂着冰冷的雪，刺激着他每一条血管，据说寒冷能使人清醒，能使人感觉更加敏锐，能使人的回忆更加真切，能......现在明明已经感受到藩阳的雪了，可叶城的初雪，却再也回不去了。

为什么要到离家三千多公里之外的城市去读大学呢？这已经几乎已经跨越了整个中国。张玉的高中同学大都留在了省内，最远的也只是去了临近几省，张玉的成绩绝对不是最出色的，但是绝对是老师知道了考取的大学后最惊讶的。所有人都不知道张玉的心思，也无人去阻止张玉，一方面家里情况特殊自然没有人管，一方面老师知道张玉是一个极有主见的学生，认定了的轻易不会去改变。有人觉得张玉是在逃离什么，肯定是在叶城干了见不得人的事，巴不得远远地躲出去。有人觉得张玉决定去藩阳城肯定是有目的的，说不定是在高中就网恋了女友，好不容易熬到了大学可以去奔现了。还有人决定张玉是吃腻了南方的火锅，想换换口味去尝尝北方的烧烤，才随便选了个北方的城市，至于去藩阳上大学，纯属意外，只是因为它在北方。张玉在班里也没什么要好的朋友，但是关系相处的还可以，大部分人都是点头之交，所以也没人能打听出这件事真正的原因，其实也不用打听了，向他这种并不突出、典型的同学话题，在热议几天之后自然就冷却下来，没人再提了。

毕业那个暑假的同学聚会他没有参加，收拾行囊，孤身去了北方的藩阳，没有不舍，没有留恋。

这么寒冷的天气，照例该去喝碗热的，在叶城的时候，张玉常常在晚上去碧落湖散步，越到深夜，天气越来越凉，这时去湖边的云吞店喝一碗热气腾腾的香菇鸡肉云团，简直舒筋活血，从头暖到脚再暖回心，热气和香气在体内翻腾融合，把汤都喝完之后，满满的都是幸福。

在路上呆若木鸡站了这么好一会，来来往往的路人早就投来了异样的眼光。张玉低下头，用手擦去了脸上的雪水，双手揣兜向校门口走去，到了北方就要入乡随俗，张玉一来就爱上了这里的鸡架汤面，一整块酱鸡架，骨隙间的肉唇齿留香，香味浓郁，再配上用熬制高汤煮的面，这一大碗，可真让人心满意足。来这么一碗面简直可以跟碧落湖边的云吞相媲美了。

她问：“就你一个人去吃吗？这多没意思啊！你在大学没有朋友吗？”

他答：“哈哈，没事我早就习惯了，一个人最轻松自在，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嘿嘿！”

是呀，他确实已经习惯了，不过这并不是一句百分之一百的真话，严谨来说，这要加一个时态，那就是曾经他确实已经习惯了。

她问：“就你一个人去吃吗？这多没意思呀！你在高中就没有朋友吗？”

他答：“哈哈，没事我早就习惯了，一个人最轻松自在，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嘿嘿！”

她反驳道：“才不是呢！一个人吃饭多无聊呀，即使是同样一碗云吞，两个人去吃和自己吃的感觉肯定不一样呀，有个人作伴多温馨呀，要是有更多的人一起就更好啦！吃累了还能聊聊天，而且两个人一块去吃能吃到两种口味的云吞呢！你总不能一个人买两碗吧？下次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呀。嘻嘻。”

张玉一会左脚单脚站立，一会右脚单脚站立，来回交换，胳膊压在碧落湖旁的栏杆上，眼睛没有看她，蹩脚的伪装成毫不在意的样子，眼睛望向远处的湖面，仿佛即将就有一只水怪突然出现，马上抓拍一样，目不转睛。张玉心想：这只是他们两个人的第二次相遇呀，怎么跟她说了这么多，都聊到了喜欢晚上散步，再去吃一碗热气腾腾的香菇鸡肉云吞这种生活习惯和自己的小爱好上了。好像干涸枯燥的心里有那么一个水闸，重达千吨，一边是干燥如沙漠般的心灵，一边是汪洋广阔的水库，就由这个闸隔开了，曾经也有人到访过，敲了敲门便走了，也曾有人想暴力的闯进去，却只能碰的头破血流。可是那有缘人只是轻轻道了一声“开门吧”，这水闸却不自觉地开了，如海洋般倾泻而出，桑田沧海。

夕阳映照着二人的身影，湖面闪耀着红金色的光，一闪一闪，入大海中的鱼群鱼贯而过，只见到鳞片在水面滑过，灿烂无比。她短发飘飘，在将夜未夜的映衬下，有一种别样的美，她露出爽朗的笑，脑袋一歪，眼神一直关注着张玉，闪烁着期待，就等待他的一个回答。

张玉故作骄傲的支支吾吾的说到：“这听起来好像还有点道理哈。”这时，他也不再关注那个水怪的动向了，似乎是黑夜给了他勇气，终于眼神直面了她，正好与她期待的目光交接，两个人机会同时低下了头，似乎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时候张玉终于做了一次有勇气的绅士，鼓足勇气对她说到：“那咱们下次一起去吧，我知道有一家云吞店做的特别正宗，香菇鸡肉馅的云吞特别好吃。”

她仿佛也送了一口气的样子，俏皮的说：“那我偏不吃香菇鸡肉的，换个口味嘛。”她的笑更加爽朗了，就像第一次意外的遇到她时笑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