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1 / 2）

雪积了一天一夜，虽然白天有环卫工人扫雪，可架不住雪一直在下，仿佛暗暗的在和人们较劲——你执意脱下我给大地母亲精心准备的白棉袄，我就偏要再给她织一条白围巾。已经到了傍晚，雪依旧纷纷扬扬，不见减弱的势头，校园里的路灯已经点亮，黄白相间，忽明忽暗，藩阳大学是一座有年头的大学了，经历过无数风风雨雨，岁月侵蚀，历史给她留下的最显著的痕迹当属校园里一排排的老式路灯了，通体漆黑色，虽然岁月如此侵蚀，但仍然锃光瓦亮，尤其是在这雪天，有着白的的映衬，显得更加明亮了，就像在诉说黑暗也能散发独有的光明。这种老式路灯的独特之处在于路灯的顶端是一个六面的精致玻璃罩，从上到下逐渐收窄，有一个帽子似的塔顶封住，就是塔顶也做得异常细致，还分成两层，下宽上窄，在塔顶的顶端，又有一个铁质的钻石立在上面，这样路灯最主要的部件就完美了。经历过这么多年的风吹雨打，即使路灯的质量再好，也该寿终正寝了，灯罩里的路灯换了又换，从白炽灯换成了节能灯，从昏黄变成了银白，时代在进步，路灯也愈发明亮了，可是总有那么几个顽固分子，偏偏没有坏，也没有消极怠工，少发出一点光芒，尽职尽责，恪尽职守，学校后勤处的职工见了，也不免对这些坚守而且长寿的白炽灯感动，就放过他们，让他们继续发挥余热，其实也省的自己再爬到高处去费时费力了。

也幸亏有这些坚强的前朝遗老们，藩阳大学的道路才没有完全被白色占领，这些最原始的最纯正的白炽路灯，捍卫着属于他们的时代的最后的尊严，也为这单调的世界增点一番别样的色彩。糟糠之妻不下堂，贫贱之交不可忘。与这些典雅庄严的灯柱最般配的还是昏黄的白炽灯，节能灯太过轻佻，与他气质不符，还是老夫老妻脾气最合得来。与那飘然而下的白雪最配的也是那古老昏黄的白炽灯柱。

张玉停在一根白炽路灯下，抬头起头，灯下落雪，是雪天最美的景色，白光太刺眼，也和雪颜色太相近，看的刺眼、模糊。唯有那昏黄的白炽灯，配着夜色，和着落雪，精致典雅，方寸之间，如梦幻一般。在灯下看雪，只要时间静止，甚至几片雪花你都可以数的清。从天而降的雪，从灯下路过，悠然而落，雪洁白无瑕，散发着纯净的光芒，与昏黄的灯光共同起舞，反射、折射、翻腾、回转，光在每一片雪花之间穿梭，遨游，跳跃，奔腾，犹如一幅世界名画，每一秒都可入馆收藏，有如一场绝世电影，每一帧的光影与构图，独一无二无法复制，足以惊艳世人。这副美景张玉尽收眼底，熟悉而又陌生。他就那么呆呆的、呆呆的望着路灯下飘落的雪，一眼不眨，就像一座雕塑一样定在那里，做起了梦。

直到冰凉的雪花在张玉火热的脸上融化，流进脖子，雪水冰凉，张玉猛地打了一个机灵，这才反应过来，又停在这好一会了，该赶紧去面馆了，这么寒冷的雪天，应景去吃面的人一定很多，早去的话就不用排队等着坐下了。张玉擦下脸颊上融化的雪水，旁人也不知是水还是泪。

土生土长的北方人都不用等张玉张嘴说话，就知道他一定是个外地人，为什么呢？看鞋就知道了。北方多雪，而且往往白天雪化了，地上的雪、水、冰、掺和在一起，道路十分泥泞湿滑，这时候穿着普通的棉鞋，运动鞋出去走一圈，保证鞋全部湿透，脚冻得通红。所以北方人都会准备冬天专用的防水的棉鞋，在冰冷湿滑的道路上也可以从容出行，不怕湿鞋冻脚。这下了一天一夜铺在地上的雪，陈陈相因，有的被晒化踩化，有的新雪继续堆积，也就成了湿滑的雪泥，不仅颜色变成棕黑，异常难看，也异常难走。看看张玉，穿着一双从南方带来的运动鞋就出来了，这可是太小瞧北方的雪天了，走出宿舍还没走到南门鞋就已经湿透了，鞋里渗进了水，袜子也不能幸免于难，张玉的脚冻得通红。都说寒气从足入，要想保暖，脚必须要暖和，一股寒气从脚向上传导，传遍全身，打了一个寒颤。张玉双手揣兜，双臂紧紧夹住羽绒服，恐怕一点热气流失出去。可是还是抵不住脚冷，张玉快走了两步，边走边跺脚，想要采取些措施让自己稍微暖和一些，效果还是微不足道。甚至这时候张玉心里都开始打退堂鼓了：这么冷的天，鞋还湿了，要不不去吃面了，回宿舍换双鞋，点个外卖吧。就在张玉刚想转身回宿舍的时候，突然打了一个机灵。

她说：“谢谢你，记得那次你下雨天送我回家，鞋都湿了。”

他答：“哈哈，都过去这么久了你还记得呀，这是绅士应该做的嘛。”

她噗嗤一下笑了，张玉总是那么没头没脑的自信自夸。

张玉也欣慰的笑了，便也不觉得脚冷了，有股暖流从心里出发，流遍全身，温柔和煦，感觉全身都暖和起来。他嘴角上扬，有种喜悦不自觉地就挂在了脸上，轻快的向面馆走去了。

她面带愧疚的说道：“对不起，真的麻烦你了，因为来送我鞋都湿了，这多冷呀！”

他有点害羞，但是装作很自信的样子说：“没关系，不用放在心上啦，你的鞋不也湿了嘛，你一个女生都能忍受的苦，何况我一个大男生呢是吧。快进去吧，下雨了还不回家，家长会担心的。”

她又连续说了好几声谢谢，转身上楼了，他一直站在楼道门口，抬起头，看着她走上楼梯，消失在层层台阶之中。竖起耳朵，听着嗒、嗒、嗒，脚步声逐渐变小，门铃声想起来了，咔嚓一声，这是防盗门打开的声音，“嗯，她应该进去了。”咔哒一声，防盗门关上之后，他松了一口气，停顿了几秒，撑开雨伞，转身走出了楼道。

一场秋雨一场寒，南方的叶城秋天来的稍晚一些，几场秋雨过后天气逐渐转凉，似乎是在催着秋天赶紧驾临这个不起眼的小城，如果不是这几场雨，叶城差不多会被秋遗忘吧。老舍先生曾说：“秋天一定要住北平，天堂是什么样子，我不晓得，但是从我的生活经验去判断，北平之秋便是天堂！”如果按照张玉的生活经验去判断，叶城的秋也当之无愧的是天堂了。

叶城种满了枫树，一到秋天，落叶飘散，遍街通红，可谓是“满城尽带火红甲”。若是一阵秋风吹起，卷飞落叶，风也变让上了红色，如同红色的波浪在小城翻腾，雀跃。一片片枫叶就像一个个火红的精灵，顽皮淘气，在大街小巷到处穿梭，随处可见他的身影，你若想从风中将他捉住，必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若要问谁是这天堂美景的桂冠，那就非碧落湖莫属了。

高三一月一次大休，每次大休两天，张玉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等到月末，大休刚回到家，就扔下书包，迫不及待的要去碧落湖看枫叶。

“妈！我去碧落湖玩了哈！中午做好饭等我。”张玉随口向他妈妈汇报一下自己要去干什么，就抓起外套准备出门了。跟别的家庭不一样，因为某些缘故，张玉妈妈基本不管张玉干什么，她也知道孩子虽然皮了点，但绝对不会做什么违法犯罪或者破坏学校纪律的事，也就不过问张玉的生活和安排了，只关心张玉的生活和健康。

“先别走！先别走！我昨天看天气预报了，说今天有雨，带把伞吧！”妈妈放下手中洗着的菜关心的对张玉说到，随后去柜子里拿了一把雨伞。

“不带！不带!我是轻装上阵，带把伞影响我活动。再说了，天气预报，满嘴放炮。我就不信他这一套。”张玉扮了个鬼脸对妈妈打趣道。虽然他这么说，可是妈妈已经把伞递了过来：“你赶紧拿着，淋着你感冒了我可不管。不带伞就别回来吃饭哈。”

张玉怕妈妈再唠叨只得带上伞，套上外套，就马不停蹄的赶去碧落湖了。

到底碧落湖是有多大的魅力，能对张玉有如此的吸引力？原来碧落湖周围种满了枫树，一到秋天，湖边小径全部铺满了火红色的地毯，而且这地毯纹路细腻优美，没有一处花纹相同，都说大自然鬼斧神工，就是那赫赫有名的波斯地毯，也不如秋风织成的地毯完美精致。难怪杜牧在山行途中会“停车坐爱枫林晚”，这秋天的枫叶确实比二月鲜花惊艳的多。

而碧落湖枫叶的绝美景色在湖上，当秋风携着枫叶落入湖面，枫叶便化身小舟，一片片枫叶像一艘艘赤色龙头舟泛于湖上，你追我赶，错落有致，枫叶随着波浪上下浮沉，仿佛在水中融化，火红的颜色就像染料一般融入湖中，把湖水染得赤焰，水与火交融，柔情似水，热烈如火，天造地设，就这样在秋风的说媒之下百年好合了。

看这湖上枫落胜景的最佳之地在听潮亭，此亭位于湖旁地势稍高之处，居高临下、一览无余。张玉心想不知道是谁起的这个名字，一个人工湖怎么会有潮起潮落呢？而且即使湖水能有潮起潮落那么也肯定波澜不惊，如何去听到声音呢。是在琢磨不透起名的艺术，几个看起来典雅的字凑在一起就可以附庸风雅，装作有文化有内涵了。起名字还真的容易被外行所哄骗呢。

硬要去解释的话，那只能说起名字的人想要告诉我们——即使是湖水也要有大海的胸襟和魄力去潮起潮落，即使我们一生波澜不惊也字的由来做的冠冕堂皇的解释了。

听潮亭是木质结构，只有底座是用大理石雕刻而成，长凳、亭柱、亭顶都是木质，木质比其他材质更能散发出古色古香的气息，与这碧落湖的景致相得益彰。听潮亭有六面六檐，六面中有五面被长凳包围，留有一面供人出入，亭顶六檐而有尖角，向上翘起，弧度优美，倒给这厚重的凉亭增添了几分灵动。

为了看碧落湖看的更真切一些，张玉选择了最靠近湖面的一面长凳，后背倚着亭柱，两条腿放在长凳上，真是如同在家坐在床上倚着床头那般舒适，而且抬头还有美景能尽收眼底。张玉长舒了一口气，终于可以逃离学校无聊的学习，摆脱妈妈无尽的唠叨了，在学校憋了一个月，真的是“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看着周围火红的枫树，远处静谧的碧落湖，还有现在倚着的可靠的听潮亭，就是感觉比学校的同学亲切的多。张玉很像一个独行侠，与大家相处的关系还不错，但是你要真问起跟谁关系最好，也没有人能想起哪个具体的同学。他的性格似乎很矛盾，平时待人很友善，但是却让人很难接近，几乎没人能跟他做深入的交流，往往浅尝辄止，可能这也是某种程度上的不善交往吧。做什么事情都喜欢自己去做，也就没人见过他跟谁一起去食堂吃饭了，张玉反而感觉这样更节省时间，更潇洒，比起处理这些关系，他更想全身心投入到自己的爱好——拼模型当中，模型或是木质的，或是铁质的，或是建筑，或是物品，似乎张玉只是享受拼装的过程，而不在乎类型。课间、中午、晚上，只要有时间，张玉总能拿起模型，顺手拼上几块，即使是这样，他也总能从容的拼好，不出一点差错，简直就不像用手拼的而是从模型宣传册上直接拿下来的一样。

一阵风吹过，带起一队枫叶，奔向碧落湖，在空中飘飘转转，仿佛享受着飞行的感觉，毕竟树叶一辈子都只能固定在树上，通过细小的缝隙，观察着世界，吸收着阳光，秋天何尝不是对树叶的解脱呢，终于可以摆脱树的束缚，亲身去经历，去观察，去体验，即使落进水中，化如泥里，也死而无憾了，呼吸过自由的空气，注定再也无法忍受禁锢。张玉的目光随着这队枫叶起伏忽上忽上，思绪也随着这阵风变化万千。终于这队枫叶还是落入了湖中，临靠近湖面，枫叶摇摆的竟越悠闲，最后甚至像主动躺在了湖面上一样，神态自若。这落在湖面上的枫叶最终会去哪呢？在这湖面上会感到孤独吗？之前熟悉的亲友都已经离散了，在水面纸上可还能碰到故交？枫叶仿佛一叶扁舟，泛舟湖上，即使有无数枫叶在身旁，其实何尝不是就只有自己一个人呢？

张玉感同身受，身处人群之中，又空无一人。他把自己当成那片枫叶了，自嘲的想到在这关心枫叶的处境和前途，自己的生活和前途还自顾不暇呀。感觉到自己的多管闲事之后，张玉哈哈笑了起来。只有自己一个人在亭子里未免觉得孤单，可是要真的来几个人，却又要坐立不安了。张玉拿出手机，打开音乐，放起了许嵩的《断桥残雪》，这首古风的歌曲还是颇为适合做现在的bgm的。一个人的时候，放音乐真的是灵丹妙药，不仅缓解了孤独的症状，还没有尴尬的副作用。就像有个朋友在旁边陪着你一样，还给你唱歌，唱的还十分专业动听。

“寻不到花的折翼枯叶蝶，永远也看不见凋谢；江南夜色下的小桥屋檐，读不懂塞北的荒野。梅开时节因寂寞而缠绵，春归后又很快湮灭；独留我赏烟花飞满天，摇曳后就随风飘远。”

张玉深深陷入《断桥残雪》轻快温婉的韵律之中了，张玉很少因为节拍和韵律喜欢一首歌，他更看重的是歌词，歌词是一首歌的灵魂，一些口水歌虽然能凭借洗脑的旋律风靡一时，但是终究因其乏味的灵魂而被时间淘汰。张玉觉得这首歌的歌词与韵律简直完美的契合了，浑然天成，凄美的歌词再配上温婉的旋律，撩人心弦，欲罢不能。

看来张玉真的是陶醉其中了，下雨了都没有察觉，一阵邪风带着细雨吹进亭中，落到张玉身上，打到张玉的脸上，这才慌忙醒悟。赶紧把手机放进兜里，从长椅上跳起来，走近亭中间，防止被雨打湿。“阿嚏！”张玉打了个大喷嚏，大概率是冷风一吹有点着凉，张玉可不这么想：肯定是老妈在家里嘲笑我了，她那洋洋得意的表情都能想象的到。看着亭外细密的秋雨，有一瞬间，张玉还真怕被困在这，或者淋着雨回家。转念一想还是长舒了一口气，幸亏听她的话带伞了，要不肯定被淋成落汤鸡。当有了伞之后便有恃无恐了，便饶有兴致的在亭中赏起雨来。

雨噼里啪啦的打在亭檐上，秋风在旁唱和，仿佛就在演奏一首自然鸣奏曲。雨从亭檐滑落，落在地上，在亭子的四周织起细密的水帘，从水帘往外望去，朦朦胧胧，感觉换了人间，整个世界都静谧了，不，听潮亭就是整个世界，如同花果山水帘洞一般，张玉成了听潮亭的齐天大圣美猴王。在自己的思想里成为英雄，也不失为一件光荣的事。

他想起戴望舒的《雨巷》了，只可惜戴望舒没有写过《雨亭》。撑着油纸伞，独自

彷徨在悠长、悠长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逢着

一个丁香一样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