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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州玉阳关,是夜大雪。
城楼上豹尾旌旗烈烈作响,篝火在寒风中瑟瑟摇曳,值守的将士们围炉夜话,只留一名新来的士卒扛着重甲待在弩车旁打盹儿。
老兵们纷纷卸甲,披上厚重的棉衣。
“头儿,听说西征的周大将军在饮马河大破西戎,一仗把蛮子们的家底都打光了。”素日里消息灵光的老贾头一边朝百夫长搭话,一边从怀里摸出一只烧鸡“头儿,您尝尝,新打的野味儿。”
百夫长在火边取了会儿暖,正想解解乏,迎上老贾头那张谄媚的笑脸,心下一喜道,
“老贾头,这烧鸡你也别光给我,给弟兄们都分了。”
老贾头嘿嘿一笑,将烧鸡撕作数块,最大的两根腿肉悄悄地递给百夫长。
百夫长眯眼一笑,“可惜少了好酒。”
边疆苦寒之地,一碗烈酒可以令人敞开心扉,不觉冰冷。可惜军中明令值守不得饮酒,否则以老贾头的秉性,今夜必然就着漫天大雪,烂醉如泥。
“你们还别说,老贾头这消息传的真快,周迟之将军这回可是立了大功,指不定要封个万户侯呢。”
百夫长拍了拍老贾头的背,一旁的兵士们齐声应喝。
资历最老的兵谢过老贾头递来的烧鸡,接过话茬道:“头儿,那周大将军这一打,我们值守的也跟着享太平咯。”
“是啊,”百夫长的话里听不出情绪,只是轻轻扣动着手中的刀柄,“想当年我也是见过周迟之将军一面的,若不是职责所系,真想随将军马踏西戎,博个功名。”
语罢,百夫长旋即摆摆手不提,只有老贾头注意到他低声地叹了口气。
关外旷野上,大雪在月光里犹如银屑,绵延至天地尽头。
“周大将军就要班师回朝,途经我玉阳,到时诸位不可怠慢了。”百夫长大口的咀嚼着鸡肉,嘴角油汁满溢。
风声渐紧。
一名老兵揉了揉眼,伸个懒腰的功夫,刚要顺手提起别在腰间的水葫芦。
“咻”。
一支离弦之箭,冲天而起,箭簇撕裂长空的尖锐声,远远倾泻而来。
众人再眨眼时,箭已洞穿老兵的喉咙,箭劲推着老兵向后翻仰。
霎时鲜血四溅,雪花缓缓飘落血泊中,一动一静,一时间无人敢动。
“敌袭——”有人狂奔向烽火台,似猎物被捕杀前绝望的一声。
天地交际处,乌泱泱大片墨色铁骑踏雪疾行,零星几点火把的光在不安地躁动着,肃杀的气息裹挟着呼啸的北风,径奔玉阳关隘。
这座雄伟的高关像盘踞在巨人肩膀上的睡狮,怒吼着苏醒过来。
来回交错的火把将城楼上的冰雪映得通红,士兵们甚至来不及再穿上盔甲,眼神里写满了震惊。
慌乱中,老贾头匆忙捡起一只兜鍪,身上的宽刀在上一次箭雨中不知丢在何处,他大声嚎叫,拿兜鍪胡乱挡在身前,躲避着密集的箭矢。
“不要慌!”百夫长脸上豆大的汗珠沿内甲滑落,此时调集部队已经来不及了,敌人来势太快。
百夫长心内大骂巡夜的哨骑探查不力,“娘的,弟兄们举盾!别…”
只见低云下纛旗招展,“周”字旗逆风直逼玉阳关。
百夫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袭击玉阳关的竟是威震西戎,名满军营的周将军么!这不可能!
下一刹,无数支利箭贯穿了百夫长的内甲,箭尖刺透了他的胸膛,他彻底明白过来,“白羽鹤骑…”
天下只有周迟之的鹤骑可以隔这么远驰射,当年三箭春秋堂的赫赫威风,竟是如此荒缪的再现。
百夫长闭上眼,等待着死亡。
手中半根鸡腿滑落,血水淹没了最后的香酥味儿。
三千鹤骑如入无人之境,玄青铁甲在夜幕里微微泛起血色,紫金冠带的白袍副将一马当先,胯下青骢腾空掠过拒马,只一箭射翻避之不及的城门值令官。
十数鹤骑护着白袍副将开道,手中腰刀荡开激射的弩箭,两息间已然迫近守备的弩手。
可怜男儿带吴钩。
鹤骑过马一刀,不再回头。
倒地的弩手拼尽力气捂住脖子上的伤口,他想再抬起身。
迎接他的却是掺杂着黄土味儿的马蹄。
烽火台,有两人俯瞰整座玉阳关。
台下白袍副将纵马狂奔,一杆鎏金涯角枪凌空劈斩,雪片飞舞,天地银若一线。
“周家虎将辈出啊,”老贾头啧啧称赞,“鹤骑来的比我估算的时间要早一刻,我还准备吃完整块烧鸡呢。”
另一人藏在黑色的氅衣里,声音阴沉,“周迟之没有亲自来,倒是派了他儿子周义心,可惜。”
老贾头轻抚陪伴自己半辈子的宽刀,“那可是涯角枪啊,上一个得到那柄枪认可的老家伙,不知道现在过得怎么样。”
“嗯,猛虎之后,不可小觑。”
周义心身侧侍卫接过主子沾满血迹的白袍和紫金冠带,缓步退下。
一行鹤骑稳稳的驻足在玉阳关太守的车驾前,两边骑兵围成半月圆,弓弦拉满,箭锋直指马车。
“玉阳太守何往!”周义心朗声大喝,剑星眉目,姿态威严。
“下官玉阳太守蒋百济,拜见征西大将军。”马车帘后走出一人,拍拍冠冕,朝周义心作揖。
此人声音中气不足,神态还算自若,领军之将,就是身陷绝地,亦要存铮铮风骨。
周义心将枪背在身后,“家严不在此处。”
蒋百济抬眼撇了一下,眼神中微妙的神情一闪而过,立刻恢复了恭谨,“少将军雪夜驾临玉阳关,不知所为何事。”
“叛贼蒋百济,私通西戎,奉征西将军令,即刻收缴兵权,缉捕送京,违令者斩。”周义心沉声道,他感觉有些奇怪。
虽然此前没见过蒋百济,但是这条漠北边陲上的老狐狸竟如此束手待毙,饶是鹤骑骁勇,但进展太过顺利反而使周义心生疑。
“既是周大将军有令,罪臣自当奉还虎符。”蒋百济从宽袖里取出方盒,徐徐呈来。
大雪骤剧,风声掩盖了抽刀出鞘声。
“慢!”周义心瞳孔一震,佩剑瞬出,堪堪擦过袭来的一刀。
蒋百济青筋暴起,双脚踏破了车舆前的木板,刀锋席卷雪尘,硬生生逼得周义心长枪无法竖起,只能硬着头皮招架。
蒋氏家丁紧随其后,明晃晃的刀刃与鹤骑急射的箭流锵锵碰撞,双方同时怒吼,迸发出激荡的杀意。
“沧州刀法,不错不错,”老贾头点点头。
黑氅衣饶有兴趣地问道:“比你如何?”
“哈哈哈哈,”老贾头用手指比了个数,“差我那么一点点。”
“蒋家门客如云,这一个假扮的“蒋百济”倒是有几分真身的路数,但是还是不够。”黑氅衣摇摇头,“蒋百济那个老狐狸,果然不能深信。”
老贾头微微颔首,沉默不语。
黑氅衣旋即又道,“不过一切还没开始呢,这场刺杀就当是小试牛刀吧。”
蒋家门客疯了似地挥刀,振的周义心握枪的手掌隐隐作痛。
沧州刀法重刀劲,四两拨千斤,门客瘦削的身躯连续爆发了数个来回,依然不见力减。
周义心大喝一声,将力气集中到枪尖,乘门客弹刀未稳的一瞬,强压手腕痛楚,逆势挑起。
“嗙”
门客手中刀被弹飞,涯角枪尖点在门客额前,略微用力,便可直刺眉心。
“不管你是谁,想活命就叫你的人放下刀。”周义心咬字吐出。
“这些人不受我命,”门客淡然道,“除非你把他们都杀了才会放下刀。”
周义心狠狠地瞪着门客的眼,半晌,道:“蒋百济在哪里。”
门客冷笑一声,像是不屑一顾地赴死,又像是嘲弄周义心不愿立刻杀他的犹豫。
只见门客袖里青光一闪,半尺短刃深深插进自己的脖子。